我本无心

万语千言,不如一默。
朝朝暮暮,终须一别。

天须无恨——第41章 风里落花谁是主

逸阳从师父那里回到棋窗茶绿,见桌上放着刚刚沏好的热茶,却并不见笛轩。逸阳心知笛轩还在为日前自己阻拦她去找风儿理论的事情赌气,只摇摇头:笛轩向来心思通达性子和顺,过几日想明白自然也就好了。

铺排开纸笔,逸阳想着若是能赶在定更天之前将自己今日余下的窗课做完,还可以去看看风儿——也不知她今日是否可又好些。

一想起那日风儿搂住自己哭说“我不要再也见不到大师哥”,逸阳仍旧心下又苦又甜:风儿和暮宇自幼兄妹相称,其实是青梅竹马,她二人同过甘苦,情分与旁人不同理所应当。虽说自己明白“疏不间亲,新不间旧”的道理,可私心里还是巴望着她也将自己放在心里,哪怕排位在暮宇后面也好。奈何这个风儿有些古怪性子混账脾气,其实却甚是懵懂单纯,她终归还是个情窦未开的孩子,哪里会懂得自己这一腔心事?也不知等她长大了,会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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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我跟大师哥认了错,大师哥的脸色果然便一日比一日好起来,对我也温和了许多,我不由得心下洋洋得意:饶是大师哥这等除了教训人之外、其余的话都不肯明说的闷葫芦罐儿,还不是给我猜中了他生气的缘由?小爷我料事如神,真乃“再世小诸葛”是也。

不过大师哥却很有些恩将仇报,他看我清闲了两日,就又要我开始接着念书。我暗地里咬牙切齿之余,又深明大义地觉得于公于私都还是不要让他生气的好,于是也只得硬着头皮多花些心思,少偷些懒。结果他此时却又担心我劳累,竟拿出些难得的和善来,嘱咐我累了乏了便歇歇,不要勉强。

我这里已然认了命忍气吞声,倒是我宇哥为我打抱不平,看我念书念得气短神疲,自然对大师哥很是不满,一边骂大师哥狠心,一边四下里寻了好吃的好玩的来哄我。我知晓大师哥的厉害,生怕宇哥憋不住去招惹大师哥吃了亏,干脆就变着花样地要这要那,让他四处淘换来哄我高兴。宇哥得了我的帅令,自然是不敢怠慢,每日里都跑到锁风轩来“献宝”。因见我举着书手酸,便干脆得空溜过来,将书上的字句念给我听,我本就时常心不在焉,有时听着听着便梦周公去也。常有的结果往往是我的功课没背下来,他倒是先背了个滚瓜烂熟。

宇哥每日少说也要跑来三五趟,我见了他就很是开心。更让我开心的,是好一阵子没见到九师姐,果然是不招惹大师哥就天下太平。近来澜哥对我也格外殷勤,不过我可并不领他的情,那日我可是冒着挨打的风险劝大师哥瞧病吃药的,是我做小伏低地向大师哥认了错服了软,才让小心眼的大师哥解了心结,顾澜生既然是大师哥的头号跟班,他感激我也是应该的,多送我些好吃的好玩的,我理所当然受之无愧。

 

高兴没两天,我又郁闷了。

昨日六师哥来瞧我的时候,说起梅坞的梅花都开了,还说起新年已近,众人预备过节的诸般事物。而这些,却浑似与我全无干系。

算算已经又过了将近一个月,我勉强坐起身子还要靠别人扶着才成,实在是叫人又生出许多怨恨!这该死的伤,到底还要折磨我多久才肯罢休!

都怪那该死的蒋元宝和蒋老头,害我吃了如此的大苦头,此仇不报小爷我誓不为人!

可恨师父只偏信外人,竟全不肯听我半句解释,便要置我于死地。还有大师哥和二师哥都是无情无义的蠢货,师父糊涂油蒙了心叫你们打我,你两个就当真下死手把我往死里揍不成?宇哥也可恨,我挨打的时候他跑哪里钻沙子去了,也不来救我,后来还害得我跌下床去,要不我何至于要被困在床上这许久!

我越想越是烦躁,愈发觉得他们个个都欠我许多,自然对哪个都没了好声气,任凭他们千方百计地哄我,我都只是觉得恼火。

我如今时时煎熬度日如年,凭什么让他们好过!

 

可赌气归赌气,我倒是也不能否认这些日子以来大师哥对我一直还算不错,督促我念书也不甚严厉,来看我的时候开口说话也无外乎就是问一句“今日可好些”、或是嘱咐我安心静养之类的话,倒也好打发。今日想来他也是瞧出了我在床上困得久了,满心憋着要折腾,便嘱咐我说这伤只是好了六成,还需养一养再下地走动。

他这些日子一向对我和气,我的胆子自然也大了些,涎着脸试探着问他:“我觉得好了有八成呢。要不——我就下床先试试走走?就试一下,成不?”

他放下手里的书,朝我微微一笑:“病去如抽丝,急也急不得。我昨日还问了师父,他说至少还要再将养半个月。”

 

半个月啊,那就是十五天啊,我伸出一双手都不够数的,实在是漫漫无期,遥遥无望。这无望让我愈发躺不住,我如今一点小愿望就是在地上走一走,随便走去哪里都成,哪怕就站一站,只要让我下床就好,我是在是被困在床上都快闷死了。再有十五天,我肯定已经被烦死了,那时候就直接给我收尸算了。

我难受得要死要活,双手在床上使劲捶个不住:“我不要等半个月!我现在就要下床走走!让我这般一直都困在床上活受罪,还不如当时干脆打死我来得痛快。”

如今的大师哥果然是相当的好性儿,伸出手抚了抚我的头,声音也很是柔和:“风儿你乖,再耐心多休养几日,再伤了身子就不好了。”

我差一点就要脱口回敬他:我这身子反正都已经伤成这个德行,还怕有什么“不好了”?再说,我伤成这样还不都是拜你和那个草包二师哥亲手所赐?难道还是我自己拿板子打伤的?

关键时刻,我忽然觉出身后的皮肉跳了几跳,于是这几句招灾惹祸的话就还是没敢说出口。

实在心有不甘,我赌气抱了枕头转头向床里再不搭理他,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我忍不住还是小声嘀咕一句:“别以为你不答应我就没了办法只能等死。”

结果就是听到背后传来大师哥冷冰冰的声音:“风儿,你最好还是听话,不要任性胡闹,不要非逼了我教训你。”

你看,你看,他才装了两天慈眉善目的大菩萨就装不下去了,这不就立马就又变回了个怒目金刚?虚伪!

我不敢回嘴,只能在心里将他骂了个够,只仍旧给他个脊背,死活再不肯理他,就这么一直耗到他实在自觉无趣,灰溜溜出门而去。

 

大师哥真以为他只要不开金口,我就没了办法只能等死?做梦!小爷我自有主意。

顾澜生吕昭他们都是“听话虫”,凡事必定要唯大师哥的马首是瞻,跟他们说了也是白费力气,然后还要附送我一通什么“大师哥也是为你好“、“风儿你听话别惹大师哥生气“之类的废话,不听也罢。留儿姐姐那就更是拿大师哥的话当圣旨,半点也指望不上。说来说去,关键时刻就只有我宇哥才是对我最好的。他刚说了半句惹我不高兴的话,看我一瞪眼噘嘴,登时两手一摊:“好了好了,算我怕了你个小天魔星了,都由着你罢。”

 

他小心翼翼将我扶着慢慢坐到床边,小心翼翼将我不大听使唤的双腿垂下床沿,见我兴头头就要站起来,赶忙架住我的胳膊,半扶半架地让我立起身。我只顾了高兴,谁料想我这两腿竟然绵软无力,根本支撑不住身体,我赶忙一把搂住他脖子,咬牙要拼力站住,登时疼得我浑身发抖,心口一阵紧缩,瞬间呼吸不畅,险些便要晕去。

宇哥大惊,手忙脚乱一把抱住我:“风儿你没事吧?”

我软在他怀里,合着眼喘息了一阵,方才咬着牙勉强略略摇摇头:“没事,死不了。”

 

这一点子小小挫折并不能阻挡我要脱离困顿的决心。

一连三日,宇哥得空便来,瞧着没人在旁便扶着我起身,其间的辛苦难过自不必说,但我心里赌着口气,横竖不肯罢休。宇哥见劝不动我,就干脆又是哄我又是逗我,由着我使性子发脾气,只要我开心就好。有宇哥在旁,什么样的日子都算不得太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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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逸阳都跟随师父修习心法,师徒二人虽都是淡然性子,但向来投契,这几日中午就都在师父那边吃过午饭才离开。

出得门来,见雪花仍旧飘得洋洋洒洒,逸阳心下甚是舒朗,路上忽然想起方才师父向自己问及风儿这几日情形之时眉心微皱的神情,心下又觉有异:风儿的伤已经好了大半,这丫头近来也还算听话,师父的愁色却为何来呢?师父生性淡泊,情绪向来很少诉诸颜色,看来,这个风儿确确实实是师父的一块心病。想到此处,逸阳心下颇有些过意不去。

才回到自己屋中落座,就听得房门被轻轻扣了扣,知是笛轩,便说了声“进来罢”。

笛轩手中托着茶盘,低着头轻轻走了进来,既不抬头也不打招呼,只将茶碗轻轻放在桌上,也没有和素日一般递到逸阳手里。

逸阳见她如此,心知她还在为自己那夜阻拦她的事情郁结不开,便端起茶碗来问了句:“今日当值的该是吕昭,怎么又劳你来送茶呢?”

笛轩仍旧垂头不看逸阳,只低声道:“是我要替了吕昭来的。”顿了顿,又轻轻说了句,“大师哥若是嫌笛轩蠢笨,笛轩以后再不来碍眼就是了。”

逸阳不禁一笑:“笛轩这样的若是还叫蠢笨,可哪里还有个精巧人儿呢?”说得笛轩双颊一片绯红,只因一直低着头,想来逸阳也未必看见。

逸阳打开茶碗盖子,只见茶色碧透,茶香却淡极若无,隐隐间只有一缕清郁之气,轻轻呷了一口,初时只觉淡淡清气,略一回味才觉甘润满口,余香不绝,不禁赞道:“好茶好茶。”又吃了一口。

笛轩听他夸赞,抬起头来莞尔一笑,轻声道:“这‘雪顶银芽’是四师哥寻来的好茶,一共就只得了两小包,一包给大师哥,一包给我,既是大师哥喜欢,我的那包就也转送大师哥罢。”

“有些像月见茶,却比月见茶还清爽些,香气也清雅。”逸阳点着头放下茶碗,“既是澜生送给你的,你就留着罢,想来你也喜欢这个茶。”

笛轩低下头,幽幽说道:“这个茶大师哥喜欢就好——我如今已经是很喜欢了。”说话间耳根已经红透,草草撂下一句“不打扰大师哥,我出去了”,便转身轻轻快步而去。

 

逸阳吃了茶,看窗外飘雪如絮,时辰还不过才刚过未中,也不想午休,便踏雪而出,依旧从角门去了锁风轩。

走过石板步桥,便看见郁郁苍苍的竹丛深处,掩映着三间小小的灰瓦房舍,在漫天飞花似的白雪里,似是都覆上了云缎素锦。这锁风轩原本就是棋窗茶绿的后书屋,地方虽是不大,却引泉置石,布置得极为素净雅致,风儿未住进来之前,是逸阳的读书习字之所。

抬头看了一眼“锁风轩”的乌木匾额,也不知这跌宕遒丽的三个字是哪位先贤的手笔,想来也真真是好巧,倒似专为风儿所居而题写的一般。柱上一副楹联也颇为应景:“疏竹瘦影留晚照,小院重帘锁夕风”,难不成某日把酒酣畅之后,这位手提玉管、饱蘸玄圭的前辈高人在要落笔挥洒之前,便已然掐指算出此处在数十年之后,会住着一个叫风儿的丫头,还会有一个叫逸阳的与她为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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