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无心

万语千言,不如一默。
朝朝暮暮,终须一别。

天须无恨——第46章 可堪襟袂惹馀香

逸阳在石灵洞里打坐调息,以此抵抗四周逼人的阴寒。此时本就是隆冬季节,逸阳身上只有夹衣外罩了件薄棉袍,说是来思过,其实当真是来受罚的。只不过,是逸阳自请受罚的。

这石灵洞虽是个惩罚人的所在,其实是有洞无门,不过洞口处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哪一位前辈掌门在洞口的岩石地面上划下深深一道凹痕,真真是“画地为牢”而已。饶是如此,逸阳亦是一步也不敢迈出,甚至除了每日去取一次饭菜饮水,逸阳都不能到前洞去,只能呆在漆黑阴冷的内洞之中。

这内洞因须从前洞经过一条曲折数次的廊洞,所以在暗无天日的内洞之中便已经无法判断日夜,只能靠着送饭的次数来计算天数。逸阳素来严守规矩,连笛轩送饭来也并不与她交谈,纵然心里十分惦记风儿的病情如何,只是忍耐着不问。

笛轩看他不语便走,含泪道:“大师哥,洞中寒冷,饮食又只是每日一餐青菜白饭,你可要保重自己,不要让……让人担心。”

 

薄衣寒坐,饮食少寡,逸阳都可忍受,只是,心里的煎熬对是对逸阳真正的惩罚。

风儿好些了没有??自己不在她身边,她是不是才能好得快些?自己临走去看她的时候,她还是高热不退,昏沉沉哑着喉咙还仍旧是哭个不住,哭诉的每一个字都在逸阳心上凿出血来。

逸阳满心满脑子都是风儿,可风儿却是被逸阳吓得大病一场,逸阳只能避开风儿,自请来这里思过,其实也是不知所措,只想独自将这些烦恼想个明白。

逸阳比风儿大七岁,二人性格又是天差地别,所以自初遇时起,风儿还是稚子顽童,逸阳已经是少年老成。到如今,十二岁的风儿仍旧是一团孩子气,而十九岁的逸阳已经成年。

逸阳很是无奈,父母这两年每每言说要为自己定亲,自己一直只是推脱,这遭回家给母亲贺寿之时,母亲数次说及亲事,提起的都是礼部尚书魏恩铭的独生女儿,闺名唤做秀深,乃是取蔚然深秀之意。母亲说这魏尚书为人端方,是朝中权虽不重、却德高服人的人物,其女已年满十六岁,据说也是知礼守矩,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的才女。母亲已经请人将逸阳的生辰与魏家小姐合过,都说是琴瑟和鸣,最堪匹配云云。母亲见逸阳推脱再三,也猜他心有所属,私底下拉着逸阳的手,问他可是在山上看上了哪家姑娘,说只要逸阳喜欢的女子身家清白,便替逸阳向兴宁王爷说话,让他将那女子娶进门。

逸阳犹豫良久,却只说没有。

 

若是寻常人家,十三岁便要定亲预备嫁人了,可如今已经过了十二岁的风儿,却还是个每日里只知闯祸捣蛋的孩子。若是自己能不做风儿的大师哥,若是能与风儿成亲,自己必定不再吓她打她,便娇她宠她又如何呢?当真是再不想看风儿掉一滴眼泪。

莫名其妙,此时竟然会想起那日风儿偎在自己怀中的情形,逸阳突然竟觉得脸上发烧,心头一阵狂跳。

可师父会答应么?风儿又肯不肯嫁给自己么?若是日后自己做了九离门的掌门,风儿还仍旧闯祸可怎么办呢?一想至此,逸阳摇摇头,自己都觉得好笑。但随即逸阳又想到风儿看着自己的眼神,一颗心又如同被冰水直灌。风儿对自己向来避之唯恐不及,若是要她嫁给自己,只怕她先吓哭了也说不定。而风儿和暮宇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想来她心里必定是更愿意每日里都和暮宇朝朝暮暮,永远见不到自己才好——可那日,风儿还搂着自己,哭着说“不要再也见不到你”——而她在病中只一味哭喊暮宇救她,却将自己当做恶魔一般,难道真如笛轩所说,自己是那个横插一杠的多余之人?既然如此,自己的一颗心,又如何才能收得回?

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只将逸阳的一颗心煎熬得疲累万分痛苦难当,却是理不出头绪也下不得决心。

 

这日笛轩又来送饭之时,见逸阳愈发心事重重,脸色阴郁,又见他只吃了几口便放下,转身就要回去内洞,笛轩的眼泪在眼眶里盈盈打转:“大师哥,饭菜虽粗陋寡淡,好歹多吃几口,这样寒冷,恐怕伤身,我……”

逸阳听她语声含泪,知她误会,只好转回身开口道:“我并不是嫌弃饭食,只是这会子并不饿,你不要担心。”说罢仍旧又走去内洞。

 

回到内洞调息了一阵子,歇息时,逸阳还是忍不住又想起风儿。算来今日已经是第六日了,明日便是第七日,后日一早便可以见到风儿,也不知她好些没有。这一场病来势汹汹,只怕也要好好调养几日,她才能彻底复原,

正想至此,忽听得洞口有人轻唤“大师哥”,一时也辨不清是谁。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跑看望受罚之人,难道她不怕受罚?隔了一会子,那人又轻轻唤了声“大师哥”,那人显然不敢高声,仍是听不出是何人,但逸阳心中立时狠狠一沉:风儿!一定是风儿!他心头一阵咚咚狂跳,耳边嗡嗡作响。

此时听得来人又轻轻喊了一声,逸阳已知必定是风儿无疑,心中一时又是担忧又是欢喜。

门规所定,在洞中思过之人不可擅自出离,旁人也不准擅自看望,这风儿怎的又这样大胆?这丫头难道不怕受罚么?她不是病着么?这里离锁风轩自己都要走小半个时辰,她身上又有伤,可怎么走得来呢?难道又是暮宇助着风儿这般折腾?

逸阳思量再三,还是大步朝前洞走去。

 

久在暗处,贸然走到前洞,只觉得洞口处太过明亮刺目,一时双眼竟无法适应。微微合了一下眼,沉了一会子,逸阳方终于能看清来人,果然便是风儿。

逸阳看她披散着头发,额上微微冒着汗,身上紧紧裹着一袭霜青棉绸披风却在瑟瑟发着抖,又见她脸色仍旧苍白黯淡,此时因为劳累泛出些潮红,气息虚浮不匀,神情也十分疲倦萎顿,全不似素日活泼顽皮的模样。心疼之下,也只有硬起心肠道:“你来这里做什么?快回去。”说罢暗自一咬牙,转身便向内洞走回去。

风儿跺脚急道:“大师哥,你……这是你还在怪我么?我好不容易才走来的。”说着话,已经是再也站不住,顺势靠着洞口的石壁便慢慢倚坐下去。逸阳回头见她可怜,又恐她受不住洞口溢出的阴寒,暗暗长叹一口气,解下身上的薄棉袍,回身走至洞边,抛在风儿身旁:“披上。”

风儿见逸阳只着了一身白布夹衣,赶忙双手拾起棉袍,便要再递回给逸阳:“大师哥,洞里冷,你……”话还没说完,已经给逸阳冷声断然打断:“叫你披上,快些。”

风儿听他语声颇不耐烦,只好将衣服披在自己的披风外面。

逸阳见风儿披风里面原来竟也只穿了留儿特意给她做的薄棉寝衣,心下叹道:果然这丫头又是偷跑出来的。

 

——————————镜头转换————————————

 

饶是再披上一件棉衣,我仍是觉得寒冷,在洞口就觉得从洞中溢出的一股阴寒之气直冲五脏六腑,叫人不堪忍受。

大师哥一直站在洞中的阴影里,我根本瞧不清他脸上是何神情,只听得他冷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如今已经是犯了规矩是要受罚的?你知不知道你自己还生着病,这么远跑来这里身子如何受得住?还不赶快回锁风轩去。”

我早就料到他对我不会有好声气,可因为心中对他歉疚,只低头道:“大师哥,都怪我害你受罚,我对不住你。”顿了顿,听他没训斥我,我才敢接着往下说,“大师哥,是风儿害你来这里受苦,都是我的不是,当真对不住。那日、那日我宇哥只是一时心急,并非故意与大师哥为难,大师哥你大人有大量,求你不要……”

“是谁教了你这样一套官样文章的套话来?”暗影中传来大师哥一声冷笑,“我自己甘愿受罚,你又何必歉疚?又何须巴巴跑来替暮宇赔不是?这几日没人管你,你岂不自在?何苦自己来找不自在?你回去罢,我不想见你。”

我听得他字字如冰如钉,冷硬尖利,直扎得人心里冰冷刺痛。我心中懊恼顿生:真真是何苦来哉!他既是如此厌恶我,我竟然还不自知,偏要千辛万苦送上门来惹眼,实在是忒无趣。

扶着石壁挣扎起身,脱下他的棉衣放在那条石痕之内,我咬着嘴唇,转身便走。

想着自己这一路上咬牙强撑着走走歇歇,辛苦了一个半时辰才来到得这里,只想告诉他害他受苦是我对他不住,却换来他这样一番冷言冷语,实在教人窝火不已。方才还因为歉疚觉得以后要听话些补偿他,此时看来全然是我自作多情!想想还有那个可恶的顾澜生,要不是他一张臭嘴说得我心软,我怎么会做如此无聊的事情!眼看着天色都已近中午,想着留儿姐姐送饭时候要是找不到我,还不知急成什么样子呢,我这一番自讨没趣真真是何苦呢?

越想越是气闷,才一转过一片大山石,料着大师哥无论如何也再看不见我,我捡起地上的一根枯枝,对着一棵无叶无花的玉兰树狠狠抽了几下,心下愈发恨恨,低声骂了句“该死的大师哥”,将树枝狠命一丢,咬牙便跑,只想远离这个丢人的地方。

也是自作孽,谁料到我没跑出几步就给自己扔出去的树枝子绊了一下,我原本早已经腿脚乏力酸软,此时一个跟头便跌了下去,口中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

还没等我爬起身子,就听得那边山洞中传来大师哥极是急切的声音:“风儿!风儿你怎么了?风儿!风儿你到底怎么了?”

我摔得很是狼狈,胳膊和腿上都摔破了,手掌上也擦破了好大一块,疼得不住流眼泪,咬牙爬起身来,又听得他急急在喊:“风儿!你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忙抽着鼻子答道:“我没事。”

随即又听他道:“你回来!”

我边往回走,边抹着眼泪,再转回过山石,却见大师哥正站在石痕之后,切切朝这边张望,看见我之后,他却又退回到山洞的阴影之中去,只是问了句:“方才出了什么事?”声音又恢复了平时的冷淡。

我一见大师哥便习惯性地低了头,正好看见自己裤子给剐破了一大块,膝盖上也渗出血来,唯恐被他看见,赶忙将披风裹紧,方答道:“就是……脚下滑了一下而已。”料着他立时便会出言赶我走,反倒不如自己离开,也免得再自讨没趣,于是我不等他开口,就自己告辞,“我现在就回锁风轩去。”

他果然就应了声“去罢”,我转身就走,走出十几步,又听得身后传来一句:“路上要当心。”

 

评论(2)

热度(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