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无心

万语千言,不如一默。
朝朝暮暮,终须一别。

天须无恨——第49章 凭谁画此碧玲珑

夜半醒来,我竟是躺在锁风轩里。

我记得昨晚仿佛是在师父怀里倦极睡着了,混沌中似是师父将我放在床上给我盖好被子,可恍惚中又不甚真切,难不成昨晚又是一场梦境不成?

我不敢问留儿姐姐,我怕她笑我“傻娃子又做梦了”,我也不敢再去见师父,我害怕得知昨晚当真是一场梦。我不肯起床,赖在梦里,合着眼睛一而再再而三地回想昨晚的种种情形。

我不知道昨晚师父为什么会在埋剑修真后面的那个长年锁门的水阁里?为什么也不点灯,就一个人坐在那个黑乎乎阴森森的老屋子里叹气?记得以前听二师哥他们说起过,埋剑修真后面曾经是旧时师祖的书斋,难不成昨日是师祖的祭日?对了,师父还叫我作“方一”,想来他当时或许是将我认作了方一,可那个叫方一的又是谁呢?她应该也和我差不多大,或者,她长得和我很像……但我掰着手指头思来想去,也想不起这里有谁姓方。

 

我想不明白这些事,又不知该问谁才好,在床上只是翻来翻去。留儿姐姐送来午饭的时候见我不住折腾,抿嘴笑道:“好容易你这猴儿不到处乱跑,在床上也不老实,可见是身子快好了,一时都不能消停些?”

我立时便从床上爬起来,拉住她的衣袖问:“留儿姐姐,你可听说有谁叫方一的么?”

留儿姐姐一愣:“什么方一?”

我想了想,凑上前认真问道:“应该是个和我差多大的女孩,名字叫方一的,你有没有听说过?”

留儿姐姐就着床边坐下,仔细想了一会子,还是摇摇头:“没听说过有这么个女孩儿。”突然,她一把拉住我的双手,“你这不是又要弄些什么出格的淘气吧?风儿啊,快省些事罢,我竟没见过一个比你更能惹是生非的。你可别再胡闹闯祸了,你要是再挨了打,若是身子上落下伤疤板花,我看你一个女孩儿家日后怎么嫁人。”

我倒是曾见过磐石镇上有人用轿子抬着个女孩去出嫁,当时还问槐芬姐姐嫁人是做什么,槐芬姐姐说就是那女孩从此以后就和别人搬到一处去住,就好比日后五师姐沈君婵就会嫁个三师哥贺南鸿一般。

此时听留儿姐姐说这个,我挣开她的手,攀在她肩膀上不住摇晃道:“我才不怕呢,我就嫁给宇哥还有留儿姐姐,咱们三个一起住好不好?”

留儿姐姐扑哧一笑,用食指在我腮帮上轻轻一刮:“这就都想好要嫁人了?风儿你羞不羞啊?”

我才不在乎呢,朝她一吐舌头,搂着她的脖子撒娇道:“我不怕羞,凭谁问我,我都说我就喜欢留儿姐姐,我就愿意跟留儿姐姐一起住,我就要嫁给留儿姐姐。”

除了宇哥,当真也只有留儿姐姐一直都对我这么好,不嫁给留儿姐姐,那真是亏大了。

 

下午天气甚好,六师哥照旧是扶着我出去散心。今日,他似乎并不想带我走去梅坞,就在近处的“与月同樽”里坐了一会子。

我看六师哥一直都不言语,只是自顾自吹了两曲。我也不知那曲子都叫什么名字,只听得出箫声悠远曲意悲凉,好没意思。待他吹罢,他就把玩着紫竹洞箫凝神远望,显然是不想搭理我。

又过了好一阵,我见着他又将萧放在口边,似是又要吹奏,便凑过去拉了拉他的衣角:“昭哥,你还生风儿的气么?”

他看了我一眼,摇头一笑,便已然吹响了洞箫。箫声悠悠而起,是一曲《易水寒》,总算这个曲子我还记得名字。

“昭哥,你说话嘛,不要不理风儿。”我推着他的肩膀,扰得他不得不放下洞箫。

我知道这个六师哥最是好说话,抱住他胳膊倚在他身边死磨硬泡:“昭哥不要生风儿的气了好么?求你求你——”

他果然给我磨得没了脾气,“嗨”了一声,开口道:“你这个不知好歹的丫头,你气坏了你四师哥知道么?”

我用头撞了一下他的肩膀:“我气坏了他?是他气坏了我才是!这个四师哥最是可恶!大师哥不在,他就动手打我,明儿你们都哪个想拿我出气便打我,那、那、我还有活路儿么?”说到此,自己也觉得果然是受了委屈,眼眶都发酸。

昭哥拉住我的手腕道:“风儿,你以为四师哥是拿你出气才打你的么?你自己想想,昨天是不是你自己招惹得他不打你都不成?你这小丫头若是肯好好说句实话,何苦挨那几下子?我看你如今倒跟没事儿人似的,昨晚四师哥可是给你气得发怔,晚饭都没吃……”

 

我实在是惹不起这位六师哥,要么不说话,要么说一堆,还全是废话,好端端又被他语重心长、唠唠叨叨地一顿数落,当真是我自己送上门去自找不痛快。

再说那个可恨的顾澜生,昨天竟然动手打我!还有,他也不早些告诉我大师哥本来今日就给放出来,害得我脑子一热,跑到师父那里去给大师哥求情,真没意思!

 

黄昏时分,顾澜生来到石灵洞,传师父的话让逸阳离洞。逸阳规规矩矩在洞门口拜了三拜,方离开这个阴寒的所在。

 

二人并肩而行,顾澜生看着逸阳道:“大师哥,你脸色很是不好,莫不是受了寒气?”

逸阳一笑,摇摇头:“不打紧。”顿了一顿,反问道,“倒是你,这个脸色神气,跟谁生气了?”

澜生叹了口气,半晌才道:“大师哥,我有话从不瞒你,你的心思我也略知一二,我知道你喜欢风儿。”

逸阳的手微微一抖,并不言语,脚下放慢了脚步。

澜生也随着他放慢脚步,继续道:“就因为知道这个,我对风儿格外好些,向来当她做个不懂事的小妹子,素来凭她怎么混闹淘气都从不跟她计较。可昨日,我终究是没忍住,打了风儿几巴掌,看她哭得可怜我有又些后悔。那丫头也不知道又偷着跑到哪里去了,巳时留儿去给她送点心,便已经是没了影子,一直到未时末才在养心流云找到她,累得瘫倒在地上,膝盖胳膊都跌破了,也不知她这几个时辰都跑到哪里去了,饶是怎么哄着逼着问就是不肯讲,一口一个谎话,我实在是没忍住火气……”

逸阳在心里长叹一声,说道:“风儿淘气,你这个四师哥管教她理所当然。你若是知道她淘气还不管教,在我这里便说不过去。”

 

冬日的天黑得早,也黑得快,转眼间便已经昏黑下去。一弯银白色的月牙儿不知何时已经是悄悄出现在淡墨色的天边,裹了淡淡的寒光,可怜巴巴地远远看着漫山瑟瑟的草木。逸阳望着月牙,眼前现出的却是风儿,那个站在石灵洞洞口瑟瑟发抖,怯怯看着自己的风儿。

余下的路程,二人都不在言语,直到埋剑修真院门口,逸阳让澜生回去,自己去见师父。

 

逸阳走进锁风轩的时候,天才过定更,风儿已然睡着了。

逸阳站在她床边,见风儿伏着睡在床上,仍旧是披散着头发,被子给她蹬扯得只有小半幅盖在腰下,也不知她冷不冷。

方才师父说起昨晚风儿去给自己求情之时,逸阳的心一阵咚咚狂跳,只怕师父都能听见。

 

逸阳轻轻风儿床边坐下,呆呆看着风儿。

睡着的时候,风儿难得的沉静,不哭也不笑,不言也不闹,睡梦里的风儿虽说总是带着些娇憨,反倒看着少了些平素任性的孩子气,依稀已经有些少女的影子。

逸阳突然很想将风儿抱在怀中,却连她的头发也不敢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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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得正香正沉,我突然间毫无来由、毫无征兆地一惊而醒。一睁眼,正看见大师哥坐在我床头,怔柯柯地看着我,吓得我几乎一跳。

大师哥见我突然一睁眼,一刹那竟然也现出些慌乱的神色。但很快便又仍旧恢复了平素的淡然,轻轻问了句:“可要喝水么?”

我茫茫然摇摇头,一时还回不过神来。

他说了句“我走了,你歇着罢”,起身便要离开。

 

我看他这一副不想多理睬我的样子,想着自己冒险去给他求情,心下又觉委屈难过,急道:“大师哥,你仍旧还是生风儿的气么?”

他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我翻身坐起,觉得头还是有些晕,心口一阵猛跳,这些日子我每每起来都是这样,留儿姐姐说我身子还弱,过些日子就好了。略喘了口气,怕他不听我说完便走,还是忙忙开口:“大师哥,你也厌弃风儿么?”心里难过,忍了泪继续道,“四师哥他们如今都不搭理我了,四师哥还打我……”话一出口,委屈大生,眼泪夺眶而出,拦也拦不住,“风儿真的那么惹人厌弃么?”

这几日来,我看似满不在乎,其实心里却很是憋屈难受。我一直以为只要还有宇哥对我好就够了,但当我发觉周围人其实并不喜欢我的时候,我甚至有时候也不喜欢自己了。

 

大师哥还是回身坐在了我身边,拿过帕子给我拭泪。

“你们总该让我知道为什么……开头都对我好,到最后又都会厌弃我……为什么啊……”我根本就没指望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心里难受。

好半晌,才听到大师哥闷闷说了句:“风儿,从来都没人厌弃你。”

我心里是很愿意相信这句话的。

“那……大师哥,你还喜欢不喜欢我?”我抽抽搭搭地问他,我心里不好过,撒娇会让我好过些。

他却没说话,慢慢伸出右手,握住我左手。

我的手给他的手温暖而紧密地包住,一时竟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他手心的温度而传入我的手里,正想往我心里流去。我愣愣地看着他,茫然傻掉。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他突然松开我的手,起身就走。

我吓了一跳,喊了句“大师哥”,他竟似全没听见,大步出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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