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无心

万语千言,不如一默。
朝朝暮暮,终须一别。

天须无恨——第104章 未了旧孽不可逃

宇哥呢?他就真的从此消失了么?

就在几个时辰之前,他还拉着我的手,笑着朝我说“风儿,咱们赶紧回去罢”;他还拉着我的手,笑着给我擦去嘴角的糖粉;他还拉着我的手,笑着拿走我怀里的糯米糕:“这个我先给你拿着,等你回去再吃,这糯米的东西吃多了你会不消化肚子疼的。”……可如今,他在哪里?

我终于知道心碎到底是什么感觉。

心碎,就是心口里最脆弱的一部分被活生生血淋淋地割了去,剩下的那部分残破血肉在疼痛里不住地抽搐颤抖,心头的热血一点点一滴滴地在没有穷尽的痛苦里挣扎着变冷,结成冰,最后再在抖索中无可奈何地碎去,碎成一地被践踏的尘埃。

没来由地冷,从心底深处生出的冷,冷得我不住地打颤。

我再不想活下去,我只恨不能立时扑上去,一口生生咬死眼前的这个缺德该死贼王八混蛋老不死的!

可我不能动!

我像一块木头、一块石头一样——不!能!动!

 

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宁可被打死,我宁可刚才被匕首刺死的是我,被推下山崖的是我,我也不要宇哥离开我!我以后再也不淘气,我再也不打架,谁能再让我宇哥回来?到底有谁能?我可以去祈求哪一个哪一个?

 

我只有发疯似地嚎啕大哭,直哭得给眼泪鼻涕一塌糊涂。

 

我的痛哭,很快就被我自己的呕吐给打断了。

也不知我被如此趴放在马背上颠簸了多久,我只觉得胃口之中一阵阵地翻江倒海,头上身上一层接着一层地冒出虚汗冷汗,一个忍不住,便猛然“哇”地一声,吐了个七荤八素,一片狼藉。

 

那老头原本并不理会我如何狼狈不堪,可后来见我将胃汁吐尽之后仍旧是不住干呕,虚汗出得几乎虚脱,脸色死人一般难看,想是我这副德行着实不像样,也或者是他确实不想带着一副尸首回去,于是等走过一条河边的时候,他便让人将我从马背上解下来,拎到水边将头脸擦洗了一番,又将驮着我的马也刷洗了一下,待我略略缓过来些许,又仍旧将我打横趴放在马背上捆好,仍旧将我围在中间,一路不疾不徐地向南而去。

又经过这一番折腾,我一条性命已然是丢了大半,好一阵子才渐渐缓过来些。

我浑浑噩噩之中努力思索再三,还是觉得眼前发生的一切浑如噩梦,我一定要想法子让自己从这噩梦中醒过来。身子不能动,也没办法掐自己一下,想了又想,对了,咬一下舌头,咬出血来,一定能醒过来!

岂料我当年牙齿刚刚咬到舌尖,疼痛还未清晰,我的脸颊却猛然间给人一把狠狠捏住。

直到我的脸给人捏着抬起来,我才看明白出手的又是那个黄衣老头,只听他厉声朝我斥道:“你这小丫头子还当真胆大,你想咬舌自尽?没那么便宜的事情。”说着就便朝手下吩咐,“取麻核桃来。”

他手下的灰衣人动作利落得出奇,我的一句“老乌龟”还没骂完,就已经被麻核桃死死堵了嘴。我再不能言语,更不能动弹,只能任由他们将我扔在马上继续前行。

 

这一路上,除了那黄衣老头吩咐些赶路或是休息的事情,再听不见他们之间有过什么言语。这些人直走到天已经黑得透透的,方才在野地里露宿。

他们将我从马上解下来,那个黄衣老头给我解了穴道,却并未给我解开绑住我的锁链,立刻便有两个灰衣人上前来一左一右将我挟持在中间,二人强行架了我走了几个来回,我才渐渐觉出麻木瘫软的身子散了架一般地酸痛难忍,竟是连半分挣扎的力气也没有。

他们拿出水囊和干粮,先递给黄衣老头,那老头拿过一个馒头,走到我身边,命人掏出我口里的麻核桃,将馒头递在我口边:“快吃。”

我哪里理会他的馒头,麻核桃一离口,我便一口唾沫吐过去,破口大骂:“你还给我宇哥!老乌龟!我要你给我宇哥赔命!”

黄衣老头皱着眉一下子将馒头塞在我口中,我狠狠一口就吐了出去。那老头阴森森“哼”了一声,只朝身旁两个灰衣人吩咐一声:“堵了嘴,一口水也不许给她。”

这一夜,黄衣老头将我放在他身侧,他歇息的时候,仍是将捆绑我的锁链缠在他自己手腕上。而我则是疲乏难过至极,却根本无法合眼。

 

天还不曾亮,这一行人便又继续上路,只拣了荒僻山路前行,一路上走得不紧不慢,倒像是游山玩水一般,只是并不见谁开口说话,沉闷得如同一支抬棺送丧的队伍。每走两个时辰,他们便停步下来,将我放下来歇息一阵子,黄衣老头解开我的穴道,仍旧是让两个灰衣人架了我活动一下,只是仍将麻核桃堵在我口中。

直到第三日中午歇息之时,我被丢进一条溪水,也仍旧是不解开捆住我的锁链,和衣在溪水里清洗一番后,又将我如同一只落水老鼠一般浑身精湿再拎上来。经历了这一路颠簸,又是自从呕吐后便一直水米未进,我已然再没力气挣扎,只由着一个灰衣人拿过一条手巾来,给我粗粗一通擦拭,又将我早已散乱开的头发略略整理一下,方才将我架到马前。只是今日他们并没有将我捆在马背上,而是给我掏了嘴里的麻核桃,又解开了反绑双臂的锁链。

我一见锁链打开,登时如同见了一线生机,不顾一切狠命一挣,却万万不料此时此刻麻木瘫软的身子才是我最大的敌人,那灰衣人一只手便揪住我的手腕,在我身后一拧,我已然又跪倒在地上。恼恨之下,我只能满怀愤恨地地破口大骂:“老乌龟死王八……”奈何这一句还没有骂完,就给黄衣老头伸手点住了哑穴,登时便再出不得一声。

那老头全不理会我挣扎,仍旧是封住我的穴道,又用细链子只将我双手在身后绑了,然后将我当做个包袱一般提在手里。

我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任由那死老头拎着我飞身上了青骢马,将我打横按在马鞍上。毕竟是已然入秋的天气,我一身湿衣,不一刻便不住瑟瑟。那老头便命人取过一件土黄色长衣,将我全身都团团裹住,看来他并不想让我此刻有些什么好歹,也不知他到底要将带到何处,抓我到底要做什么。

 

此后,这一行人仍旧悠悠闲闲地继续前行,约莫又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转上了一条官道,老头也将我改为摆在他身前,让我也坐在马鞍上,用一只手拢住我的身子,仍然用那件长衣披在我身上裹住,旁人看不出我动弹不得,也看不到我身后被反绑的双手,倒仿佛是他护着我骑在马上一般。

沿着官道前行,一路上越走便见到行人车马越多,再走了五、六里地,迎面便是一座大城,城门上赫然两个大字“青州”。

一进青州城,这一行人没有走城门大街,而是转入小街,又因天色已近擦黑,街上行人不多,但街旁房屋鳞次栉比,也可知此处的繁华。一行人招摇过市,却并不是去投店,而是径直来到一座雕梁画栋的宏大宅院之旁,众人都翻身下马,一个灰衣人上前在角门上叩打两下,开门的人竟然是官兵打扮。

开门人抬眼一见黄衣老头,赶忙行礼问好:“哟,罗捕头回来了,罗大人安好啊。”

黄衣老头只是“嗯”了一声,便拎着我走进角门,那些灰衣人只跟随着他走到后园门口便止了步,只有那黄衣老头自己拎着我一路朝里而去。

 

我已经恍惚明白了这群人绝不是蒋元宝家的亲戚,此时被带进官府的后花园,更是一片茫然,全不知到底是什么因由,更不知自己此去是会被杀还是被剐。不过既然宇哥已经被他们杀了,那么若是他们也杀了我,或许真的就如同戏台上的故事,我们可以在阴间重聚也未可知。

我随意打量了一眼这个园子,只觉得处处都精致华丽,似乎有些眼熟,但终不似九离山庄的天然风致。心下不由得生出些难过:在九离山庄的时候,我总觉得哪里都不稀罕;一旦真的离开了,才发觉原来我竟然会如此想念那里,恋恋难离。

就在我要想起那个被烧毁的道观之时,黄衣老头却在一座假山之前停下脚步,伸手在一块石头下摸弄几下,眼前的一块巨石旁便现出一个仅可进入一人的小小入口。

他拎着我大踏步就走进洞去,洞口随即合拢,立时眼前便是一片黑暗,在这全然无法视物的黝黑之中,老头仍然大步前行,直到转了个弯,洞壁上有一盏昏昏的油灯,光亮虽不大,但能让人看清楚周遭情形,仍旧是一条石洞内的通道,倾斜向下而去。又再转了两个弯之后,眼前似乎已然无路,那老头却仍朝前走,一直走到石壁旁,才发现这石壁竟然如同到一块屏风一般,挡住了侧面的一个需弯腰才能进入的洞口。再走进石洞内,老头将我放在地上,转身便走了。

 

此刻我方才细细打量周遭的情形。这是一间一丈见方的石室,而且竟然有三、四盏油灯,能看清石室内一片空空荡荡,什么家伙也没有,只有一旁有一根石柱与周遭不同,深青色的石头上笼着一团暗暗的蓝幽幽的微光,室内隐隐流动的一股股阴寒之气,想来便是来自此物。

这样的阴寒,让我不由得想起了石灵洞,想起了石灵洞里的大师哥……

 

我试图冲开穴道,却是全无效果。只怪自己素日修习内功之时都不曾用功,此时书到用时方恨少,后悔晚矣。

正自懊恼间,忽听得通道内传来有脚步声。

我侧身躺在地上不能动弹,只能循声望过去,却见当头进来一个锦衣华服、俊美非常的中年男子。看年龄这人似乎比师父小不许多,却十分修饰,从衣袖上精美繁复的刺绣,到手中折扇上悠悠垂下的扇坠流苏,都显出此人虽已约莫是不惑之年,却仍旧一副风流倜傥的公子哥模样和做派。想来这人若再年轻些,就是澜哥此时站在他身旁,也要被他比下去了。

这俊俏男人右手把玩着雕骨泥金折扇,他的手指修长白皙,很是好看,想来平素也不少保养。走到近前,斜着眼睛瞥了我一眼,便朝身后问了句:“就是她?”

他身后紧跟着那个抓我的黄衣老头,在后面还带着两个身穿褐衣的仆从。

那黄衣老头此时虽然还带着冷漠之气,但态度已经甚为恭敬,躬身答道:“回禀大人,正是她。”他紧跟在那锦衣俊俏男人身旁,并不敢与他并肩。

锦衣俊俏男人一双微微上扬的桃花眼又瞟了我一眼,嘴角轻蔑一笑:“不是说十三岁么?看着似乎小些。”说罢,他悠然踱至我近前瞧了瞧,又蹲下身子细细打量我。

我不知此人是谁,更不知他到底要做什么,奈何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也只好干脆闭上眼睛不去瞧他。忽然,我觉出有人一把扯开我的衣领,登时大惊,睁眼一看,却见那锦衣俊俏男人已将我衣领扯开,直至心口处,那双桃花眼里霎时露出一道冷光。我只道他要杀我,可他手中却没有利刃,忽然想起听到那些村童讲起有专吃小孩心肝的恶鬼,我登时吓得魂飞天外,偏偏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只急得眼泪纷纷而下。

那人却并没有把我挖心掏肝,也根本不搭理我吓得面如土色,眼中冷光乍收,朝身后的黄衣老头点头道:“不错,是她。老罗你干得不错。”此人说话声音颇有乐音,甚是好听。

那个姓罗的黄衣老头得了夸奖,仍旧十分恭敬:“大人的事,老罗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那锦衣俊俏男人微微一笑,伸手用雕骨泥金折扇在老罗肩膀上轻轻敲了敲,点了点头,随即又转向我,风轻云淡说道:“你这小野种,今日总算是给我抓住你了,倒让你白白捡了这十三年的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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