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无心

万语千言,不如一默。
朝朝暮暮,终须一别。

天须无恨——第108章 昔年种柳今年攀

那个满面血污的女子,想来也曾经是个眉眼俊俏的美人,只是不知受了怎样的毒打折磨,满是伤痕的面目早已高高肿起,竟是连嘴角,鼻边,眼角都悉数被打破,且还是伤痕叠着伤痕,一张玉面被摧残得几乎辨别不出原本的模样。

我睁大眼睛好一阵子辨别,突然尖声惊叫出口:“班主夫人!”

 

老罗将那女子狠狠摇晃了七,八下,又伸手在她脸上掐了几下,那女子终于渐渐缓醒过来,好一会子,方慢慢睁开已然肿成了两条缝隙的双眼。

老罗见她睁眼,便冷声说道:“你且瞧瞧那边绑着的是谁?想必你咽气之前也想见一见她。”

那女子的脸正与我相对,她朝了我盯着看了好一阵,却仍旧只是木木然面无表情。

这几日非人的日子过下来,突然能在此时此地遇到那个曾经温婉娇美的班主夫人陆婉娘,我只觉得终于见了亲人一般,更见她此时被折磨成了这副模样,让我大受刺激,霎时失声哭喊出来:“班主夫人……你这是怎么了?我是风儿,我是会翻筋斗会演哪吒的风儿啊……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啊?你没事吧……”

班主夫人却还未能完全清醒,杨朝客已然是颇不耐烦,也不知他手中何时多出了几根金针,走上前去,朝班主夫人的百会、人中、风池三处穴位便刺,后来竟又朝了肩井和鬼臣二处狠狠扎了下去。这后两处穴位乃是极脆弱的所在,果然那班主夫人剧痛之下发出一声沙哑的惨叫,随即狠命睁开肿胀的双眼。

杨朝客这才和颜笑道:“水凝,你不是很喜欢林贱人的那个孽种么?我特意将她带来这里给你瞧瞧,你可莫要辜负了我这一番美意才好。”

我顾不得杨朝客骂我是“孽种”,急急只朝班主夫人叫:“夫人,是他们将你打成这样的么?你疼不疼……”

那班主夫人似乎又辨认了好一阵,突然身子一抖,瞪着我开口道:“风儿!你是风儿!你怎么会在这里?”那声音嘶哑,还带着些绝望的尖利,全不是我记忆中她柔和清丽的声气。随即她便突然狠命挣扎起来,奈何她受伤太重,没什么力气,轻易就老罗制住,只好将脸转向杨朝客:“她还不过是个孩子!姓杨的,你抓她来做什么?她一个小女娃子能知道什么?你若是虐待这孩子,天理不容!你……”

一直含笑瞧着的杨朝客微微皱了眉,将左手食指在自己身前轻轻摆了两摆,又轻轻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劝道:“水凝,我不过是带了这丫头来我府里玩几日,她又不是你的孩儿,你又何必如此激动呢?当心再逆了气血就不好了。”他语气诚意十足,倒仿佛他是这天底下第一大善人一般,随后也仍旧用这种语气转朝我道:“既然你们二人只见过一面便如此投缘,倒不如你来劝劝这位钟夫人,我不过是要听她几句实话而已,何苦为了不相干的外人害得自己吃苦受罪呢?”

我还茫然不知所措,那班主夫人却厉声道:“杨朝客,你也说我与这孩子不过一面之缘,你休想用她要挟我。”这句话说得又快又急,若说她并不在乎以我为要挟,那真真是连我都并不相信。

那杨朝客仰头哈哈一笑,也不理睬,反而转头朝向老罗问道:“老罗啊,别瞧着这娃子年纪小些,昨日那一顿鞭子倒还足足挨了将近四十下才昏过去。今日将她镇在这冥玉上,昏是昏不去了,我赌她今日能熬过一百之数,你可信不信呢?”

我并不知自己之前那一顿惨无人道的鞭打到底挨了多少,此时听杨朝客漫不经心地说起这等四十、一百之数,不由惊得身子一阵抖索,眼泪竟是不争气地便淌了下来。

哪知道杨朝客此言并非笑语,老罗一挥手,那两个褐衣仆从也不知何时手中已经各自拿了一条皮鞭,并排几步走到我眼前。我此时一见那叫做“魂魄消”的可怕物什,不由自主便要狠命挣扎,却是全然无用,哪里能挣扎得脱?

只听杨朝客带着笑意的声音朝班主夫人说道:“可不是哪一个都和你一般地嘴硬不听话。你瞧瞧,这小丫头子昨日吃了一番苦头,这会子见了那鞭子就也知道害怕,昨日她还野得很呢。”

我还不及还口说我没怕,只听一声极短的呼啸之声,皮鞭已然是抽在我胸口之上。这等肉少皮嫩的地方哪里受得了如此狠辣的鞭打?我几乎是立时便哭喊了出来。

还不及第二下抽到,我就听见班主夫人甚是凄厉地一声大叫:“住手!快住手!我说!你不要打那孩子……”

第二下鞭子果然没有抽下来,我却是瑟瑟痛哭出来——因为,我发觉自己原本不过是个拖累旁人的废物罢了。

 

杨朝客用扇子连连敲打着班主夫人的脸,得意笑道:“若早些肯说岂不更好?何苦来白白毁了这一张俏脸?”似乎还悲天悯人地一声长叹,“你这是自误平生啊,一字曰‘贱‘而已。”感慨罢,他却又回过头朝我笑道:“还是你这小女娃子面子大些,看来你还是有点子用处的。不过呢,若是她说得不实,只怕你还要跟着吃些苦头,你可不能怪钟夫人,她方才说了,她与你不过一面之缘,这萍水相逢的交情,她可未必会为了不让你受苦而说实话。”

班主夫人咬牙怒道:“你一个大男人,折磨一个小女娃以做要挟,你羞也不羞!”

杨朝客一张俊美的脸上却忽然现出一副无赖模样:“这等手段的确是算不得高明,也果然是上不得台面,却只是当得‘管用’二字而已。你还是赶紧说罢,若是磨得我没了耐心,我只好自己另寻些乐子来瞧一瞧。”他故意一指老罗,“这小丫头子方才哭疼的声气倒也甚是好听,老罗你说是不是?”

老罗很是有眼色地应了声“是”,杨朝客得意之下,又继续道:“水凝,我这会子就是想听你说说当年背叛之事,你须得趁了我的兴头赶紧讲与我听,要不,我可就要让这小丫头唱一出《哭监》了,想来,也未必不如你在那戏班子最拿手的那段《念亲》好听。”

 

“你不要为难那孩子!我讲给你。”老罗并未松开扯住班主夫人头发的手,所以班主夫人只能仍旧仰着头说道,“我从不曾后悔离开阿修罗道,尤其是我认清了水盈的狠毒之后。当年,就是水盈抢走了我的亲生孩儿——我的亲姐姐,为了抢夺我的孩儿,硬逼着我在怀胎七个月零十三天的时候强行催生,全然不顾念一丁点我和孩儿的生死。我都不敢回想起来,我受了整整一夜的煎熬,几番死去活来,终于是将孩儿生了下来。我迷迷糊糊听见了孩子的哭声,可我都来不及看一眼孩子,便因为失血过度昏迷了过去。等我醒来,水盈已然走了,我身边的人都说孩子生下来就死了,尸身已经被抛去喂了野狗……”说到此处,她肿胀的眼睛里艰难地淌下两行泪水。

杨朝客却有些不耐烦:“讲这等女人间婆婆妈妈的事情作什么?我管你生不生孩子!”

“你不管?你不管!”班主夫人忽然激动起来,挣扎着朝杨朝客喊到,“罢了罢了,我今日就全将实话全告诉你,那给水盈抢走的孩儿是我与你春风一度的孽种!那孩儿……”

她还未说完,杨朝客已然伸手狠狠扣住了班主夫人的喉头,但他脸上却是一副风轻云淡的神情:“水凝,我看你戏唱多了,越发地会编故事了是不是?可惜这故事我不耐烦听,你说可怎么办呢?”说罢朝老罗吩咐道,“看来钟夫人还是想要那小孽种唱一出《哭监》听听,你还不动手!”

 

我情知自己不过是别人砧板上的鱼肉罢了,也只能干脆死死闭了眼睛,狠命咬住牙,待那皮鞭抽在身上之时,拼命将剧痛之下的哭喊狠狠憋在喉间。

恍惚中,我听得那班主夫人嘶声哭喊道:“住手!你们快些住手!我说的都是实话!杨朝客!你可还记得‘海棠水阁’之约?你可还记得那一夜欢愉?可那晚根本不是水盈!她是王女,她不能失去处子之身,代她与你一夜春风的是我!是我这个被她任意左右、随便作践的亲妹妹!”

“你住口!“杨朝客突然一声大喝,“再胡说我一刀刀剐了你!”

那班主夫人却仍旧疯狂般地嘶声哭诉:“我们姊妹三人同胎而降,水盈、水灵她二人都精明强干,只有我生性软弱,自小便事事都听水盈的。哪料想她与我一般的面目,却是全然不同的一副心肠!我将她做姐姐,她却拿我当下人还不如!你可记得,那夜和你欢好的女子后腰上有个蝴蝶形的胎记?那是我!不是水盈!她将我当做什么?一会子命我扮作她与你欢好,一会子又逼我去勾引秦正杰,你们将我当做了什么!你……”忽然一声闷响,她骤然无声,却听传来杨朝客阴森森的声音:“拖出去,去将她给我弄醒过来,灌了参汤接着狠狠地打,我倒要瞧瞧,她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

鞭打我的人随即停了手,我缓了几口气才终于能睁开眼,只见两名褐衣仆从已经将昏死过去的班主夫人拖了出去,忙挣扎喊道:“班主夫人!”眼见班主夫人消失不见,我只得向杨朝客求道,“求你不要再打班主夫人,求求你!”

 

“咱们何必浪费光阴在那疯妇身上?我看,不如还说咱们的事情如何?”杨朝客温和一笑,原本铁青阴沉的一张脸突然间就雪化冰消,变换之快之彻底,只让我疑心是自己眼花,似乎是杨朝客从未发怒,一直都是这般春风满面的模样,“你不肯替你娘报仇,你爹爹又不肯认你这个女儿,我有心想再劝你,偏你又是个不识好歹的……”

“你胡说!”我实在是听不下去这等连篇的鬼话,“我师父害没害我娘,我没看到,但我却是亲眼看见你怎么对班主夫人了!你身后跟着的那个老鬼还指使小鬼害死我宇哥!你还说我师父不是好人,我瞧着你才不是好人!你拿我要挟班主夫人,你若不是坏人恶人,这世上就个个全是菩萨佛祖了,我不会去害我师父……”

我正要继续骂,杨朝客却随意地摆摆手,笑道:“好了好了,你且歇一歇成不?你听听,你自己连中气都不足了,还不如多留些力气给自己喘气好呢——秦正杰的事情呢,不过是我跟你开个玩笑罢了,我好容易请了你来,如何能轻易让你回去呢?我这里万事俱备,只欠了你这一缕东风,可得好好留着你来做上一出好戏。纵然是你当真肯去,甚而是求着要去,我还当真信不过你这小鬼。我看,你不如就在我这里多住上几日可好?”看我要张口说不,他手上的扇子便轻轻点在我脸颊上,我脸颊上被他这扇子抽的伤痕还肿着,不由得浑身便是狠狠一抖。他却又似有所悟:“哎呀,你说,你师父若是知道你在我这里每日都挨鞭子受折磨,不知他会不会肯来寻你呢?又会不会肯与你相认呢?”

 

 

评论(9)

热度(14)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