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无心

第239章 心华照了十方空

夕阳半山，熔金般的日光斜斜洒将下来，虽未能增添稍许暖意，却也给苍松翠柏上浮玉般的积雪上镀了一层淡金，让这崔嵬孤寂的冬日荒山也现出些许妖娆妩媚。

崎岖狭窄的羊肠山道上，缓缓行来一匹金鞍韂玉辔头的雪白高头骏马，马上是一个裹着云水天青色斗篷的女孩子，在她身后，是一个一身素白的清俊男子在执缰控马，显见得是一副护花使者的模样。

那女孩子却似乎并不大领情，满脸都是不高兴的神色，撅着嘴气呼呼道：“死小白，让你给我师父磕个头是委屈了你不成？还说什么都是瞧我的面子，我一个高攀了你们兴宁王府的小姨娘，哪里能有那么大的脸面！”

碧阳瞥了一眼风儿，嘴角微微一翘：“是是是，你师父是世外高人了不起，来无影去无踪，救苦救难，惩恶扬善，稍一现身就成了一方土地尊神。是我这等凡夫俗子一门心思想要巴结高攀，磕头焚香都觉得不够，非要跟着你大冷天里跑到荒山野岭赶去拜谒，这总成了吧？”

风儿给他噎得说不出话来，赌气“哼”了一声。

碧阳见她气呼呼双手抱肩的模样，愈发觉得有趣，更得寸进尺道：“我只纳闷，你师父既然能有土地公的神通法力，那他这些年来却怎么也不去寻你？”他故意摇头叹息，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气，“我猜啊，你师父他老人家自然是惦记你的，想必也还曾去过那个什么九离山，结果，正正好好就见了你这副任性刁蛮样的德行，他老人家失望之至，登时心生嫌弃，不肯再要你，说不得他老人家心里还要埋怨你那后一个师父管教不严……”

“你给我住口！不许你再说我老师父，也不许你说我师父。”风儿用手肘狠狠撞了碧阳胸口一下，“你这个德行的要是遇到我老师父，有你的好看。”

碧阳“嗤”了一声，颇为不屑：“你老师父自然是瞧不上我，不过他只要一见我大哥呢，那就必定立时便喜欢得紧。”

风儿不知他这又是挖了个坑给自己，有些得意地“哼”了一声：“那是自然，我大师哥才不像你这般口下无德。”

碧阳心中感慨：这傻丫头诶，那真真是给坑就跳、逢套必钻，可见是山野之中自由自在，果然是半点也没有王府里的勾心斗角，心中竟有些羡慕，嘴里却哈哈笑道：“非也，非也。这些年你老师父没能在你身边盯着你管着你，可是幸亏却有我大哥代替他老人家在你身边总拿戒尺敲打着，否则还不知你要长成个什么混账模样呢。你老师父只怕是要双竖大指称赞我大哥呢。”

气得风儿立时扭回身去，两手狠命朝碧阳头上就砸。

远远瞧着那马上二人一路说笑打闹着朝山上走，几个白衣人也迅捷无比且悄无声息地从一株老松树上先后腾向前面的一株高大柏树，起落之间，只轻轻震落了几星积雪，随即便各自寻找到合适的位置，仍旧悄无声息地潜伏下来，远看去仍旧如同高树上的几团寻常积雪。

这几个白衣人一路小心尾随，眼瞧着前面马上的那二人再转过一个弯就要走到被火焚烧一空的一心观，忽然只觉眼前人影飞速一闪，随即便听见身后有个暗哑的声音低低传来：“你们四个是华生劫的？”

四个白衣人俱是一惊，连忙循声转头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土黄衣衫的马脸老者，已然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了他们身后，脚下踏着一支小指粗细的树枝，稳如泰山。打头的白衣人心思倒也灵活，听来人开口便说出“华生劫”三字，显见得此人已经认出了自己四人阿修罗众的身份，且辨得出阿修罗道中泰、鸾、华、适四生劫的暗记，只是一时搞不清对方是敌是友，只得也低声念出暗语：“同为天人，何无福报？”

那黄衣老者却并不接暗语，仍旧哑声问道：“看来——如今是水灵亲自掌管着华生劫喽？”

如今阿修罗道并无王女，所有阿修罗众都归自号为“障月阿修罗”的水灵掌管，也算得个个俯首帖耳，而这个黄衣老者如此轻松寻常就说出了水灵的名号，不由得四个白衣人都暗自心惊，彼此看了几眼，一时不敢答言。

而那老者已经明白自己猜得不错，冷笑道：“你们四个在暗里又是护卫又是送马，可见为了护着那个兴宁王府的小废物，水灵还真是没少下了心思。”说着话，从怀中掏出一枚银符，拿在手里一晃，“这个你们可认识？”见那几人都面露不解，更是一声冷笑，“果然是物是人非，如今的阿修罗众，竟然连王女亲赐的护法银符都不识得了。”

领头那人轻轻“啊”了一声，试探着问了一句：“阁下既然手持前任王女的护法银符，莫非是……”

话音未落，那人已经一头栽倒，胸口处汩汩鲜血喷涌而出。其余三人不料那黄衣老者骤然出手，且出手就是杀招，大惊失色之余，倒也还记得赶忙各自占住方位，化出三界阵法，将那黄衣老者围在当中。

那老者冷冷扫了那三人一眼，森森开口道：“哪个告诉你们王女退位了？王女既不曾退位，又何来‘前任’之说？”

那三人此时倒也勉强冷静下来，见他出手凌厉狠毒，自然都明白此人必定是王女水盈的随身护法无疑，虽不曾亲见，但也从其他教众的各种传闻中听说过当年水盈手下掌管泰生劫的生主罗崇恩颇得信任，而成为王女唯一的持符随身护法，此人武功高深莫测又行事果决，乃是水盈之下万人之上的角色。只是当年阿修罗道遭逢一场大劫，得力好手损失殆尽，连王女水盈也突然不见了踪迹。后来，还是王女的孪生妹妹水灵重振旗鼓，但据说是水灵早年失了处子之身，加之道中都传说阿修罗王女水盈并非遭逢不测，而是去闭关苦修失传多年的“劫魂夺心”秘法，迟早还是要出关的。故此水灵只是代掌王女职权，称“障月阿修罗”。此时，还活着的这三人已然亲眼见得眼前这位随身护法的凌厉身手和狠辣行事，自然明白他是最见不得旁人对王女水盈的半分冒犯，也彻底明白若是自己与这位罗泰生主比起来，根本全然就是白白送死，所以虽然眼见得领头兄弟被杀，最终还是犹豫再三，只得收起阵法，依次恭恭敬敬行礼道：“这人冒犯王女，果然死罪。”

老罗也不搭理，只朝碧阳风儿背影消失之处望了一眼：“你们听着，我今日来到此地，就是要带走那丫头，若是你们保护的小主子胆敢阻拦，我手底下可不留情。你们要是不想伤了他叫水灵收拾你们，就赶紧去把那小子给我弄走。我给你们一炷香的时辰，过时不候。”

那三人面面相觑，心下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们四人乃是水灵的亲信之人，所以才得了这个终年在暗中保护碧阳的任务。虽然并不确定这个王府庶子与水灵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水灵亲口吩咐，只要这个江碧阳一踏出兴宁王府，他四人就要无时无刻不在暗中严密保护，凡事可能威胁到江碧阳安危的，都要暗中解决干净。除此之外，还要提前预备下他可能需要的物事，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上去。这等一半是护卫一半是老妈子的活计就够难为人了，何况还必须要暗地里行事，不准暴露出任何踪迹马脚，这些年来也真真是苦煞了这四人：时时刻刻都要小心提防，既要暗地里清除所有对碧阳的威胁，又要想方设法地毁尸灭迹，还要暗地里将这位公子的喜爱之物不着痕迹地提前预备好了送到他要去的地方，最紧要的还必须不能引起碧阳的任何疑心……可如今，这位碧阳公子和那个什么风儿姨娘形影不离，想立时便分开二人，谈何容易！

哪料到三人才一犹豫，面前那位罗泰生生主却突然冷森森一笑，骤然间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电光石火之间随手一划，三人中站在正中的一个便只觉颈上一凉，随即眼前便有殷红温热的鲜血喷薄而出，他张口轻轻“啊”了一声，伸手再摸，而自己的脖颈上一空，人头已经已经落在了雪地之上。

其余二人大惊失色，为求自保又一次抽出腰间利刃，却听老罗低哑的声音带着冷飕飕的寒意：“办事不力，活着也是多余。这些年水灵号称说要光大阿修罗道，却原来搜罗的手下都是饭桶废物。”

剩余二人对视一眼，最终还是赶忙跪倒：“罗泰生生主饶命，属下这就去办事。”却连抬头都来不及，各自只觉后心一凉，随即便一头栽倒。

老罗收起软剑，冷笑道：“这样就不碍眼了。”说罢转身就要离开，却听见树顶上传来俏生生的一句：“我的手下无能，自然是入不得崇恩哥哥的眼，可崇恩哥哥就当真心冷似铁，打狗也不看看主人的薄面么？”

老罗并不回头，只冷声道：“水灵，这狗就是打给你看的。”

“哎呦，崇恩哥哥为了叫我现身，还真是心狠手辣呢。”随着话音，一个用半截白纱覆面的白衣女子从树顶飘然落下，正正好好落在老罗面前，娇俏俏一歪头，声音柔媚如丝，“人家一个小女子，这些年来不得已要肩负着整个阿修罗道，其中的苦楚艰难，真是……不说也罢。只是我这里一直都等着盼着崇恩哥哥来帮我，咱们携手，一道重振阿修罗道可有多好？崇恩哥哥怎么就不肯搭理我呢？”

老罗一双凌厉的眸子只在水灵面上一扫，随即便将目光投向远处：“我跟你之间，没那么多废话。水灵，你之前私底下叫人送消息给杨朝客，告诉他林芳伊落在滇西苗疆，你到底安得是什么心？”

作者有话要说：

老罗来了。。。

水灵来了。。。

还有谁要来？

还有谁要来？

要开启故事回忆模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