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无心

万语千言,不如一默。
朝朝暮暮,终须一别。

天须无恨——第40章 少年心意烟云字

天已过了三更,屋中夜寒渐重,逸阳仍旧扶额坐在桌边,一本书摆在眼前许久,却全然不知读了什么

 

有些事,明知是不应该,便不敢细想,可到了终于敢直面自己心意的时候,却已经是来不及了。

比如风儿。

是逸阳将风儿领进门来,也是逸阳求师父收留风儿做了他的小师妹,这些年来,每日里从早到晚都跟在逸阳身后的风儿,实际上倒像是逸阳的小徒弟。这个不懂事的混账丫头,每每让逸阳对她又是恼火又是怜悯,到头来忍不住还是要牵肠挂肚。就是这些牵肠挂肚的麻烦,渐渐竟然就成了些模模糊糊的情愫,悄悄缠在逸阳心里,不能细想也不敢细想。直等到有一天避无可避,陡然之间顿悟明白,结果却是更教逸阳心痛和心灰。

逸阳喜欢风儿。

逸阳希望能和风儿长长久久地在一处。

可风儿心里却是只有暮宇。

风儿对逸阳只是怕。

原来,这纠缠人心的许多心事,都不过只是逸阳心底深处的一厢情愿。

 

逸阳并不糊涂,他心中明白自己的身份,于公于私都不该对风儿有非分之想。只要自己还能悬崖勒马,让自己的心悄悄退后,此后一心一意恪守本分,只做风儿的大师哥就好。可是如今才发现,晚了,真的已经晚了,当逸阳终于有勇气看明白自己心意的时候,自己的心早已不在原处,它已经脱离开了自己,它只是一味地随了风儿的悲喜而悲喜,即便到了此时,明明知道她心里半点也没有自己,却仍旧心甘情愿地执念于此,宁愿作无望的等待。

逸阳找不回自己的心,在这样的冬夜里,也管不住自己的思绪,只能任由它不能自拔地沦落下去。

逸阳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明明知道自己已经是错了,可无论如何心痛难受,自己那颗心就是丝毫不悔,半点也不肯回头?逸阳也想不明白,既然自己是心甘情愿半点不悔,却又为何还会时而心灰、时而心乱?

 

端起手旁已然冰冷的茶杯,杯中的冷茶早已泡得过了,没了半点茶香,可逸阳还是吃了两口。只有此时,逸阳能够清清楚楚地品出,自己的心比这残茶还要苦涩,还要清冷。

在这样清冷孤寂的冬夜里,只凭案头那一盏孤零零的小小烛火,照不尽、也暖不了如许无望的黑暗和寒冷。

昏黄的孤灯将逸阳的身影朦朦胧胧地映射在窗纸上,良久,那身影一动也不动,仿佛是画中的一座山。

 

这一夜逸阳几乎又是无眠,可翌日却仍旧准时去早课,早课之后还是照例去看望风儿。

曲留儿双手捧着药吊子正要去打水给风儿煎药,出得门来,刚好看见逸阳自角门小径走来,便小声招呼了声“大师哥”,趁机悄悄打量他几眼,只觉逸阳容色憔悴,两颊已经消瘦得甚是明显,心下暗暗吃惊,只是不便开口相问。

逸阳倒是从容如常,朝留儿微微点了点头,和颜问道:“风儿可醒了?”

留儿赶忙“嗯”了一声:“她今日醒得早,这会子正打楞呢。昨儿夜里风儿做了噩梦,哭醒之后就再不肯睡,早上哄了好一阵子才肯吃饭。”

逸阳微微颔首,又问:“她可曾吃了药?”

留儿点头,笑答:“吃过了。多亏了大师哥送来的蜜渍樱桃梅子,有了这样宝贝,这几日哄风儿吃药不知少费了多少唇舌。”

逸阳淡笑道:“我知道了,你去忙罢,这些日子还是要劳你多辛苦些照顾风儿。”

 

进得屋来,果然见床榻上的风儿抱着枕头正在打楞。逸阳走到床边坐下,风儿抬眼看是逸阳,低声唤了声“大师哥”打了招呼,便又垂下眼皮。逸阳看她似有倦意,神情黯然可怜,猜想她必定又是因为不能跑出去玩耍而烦闷,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默了好一阵子,才淡淡问出一句:“今日可觉得可好些了?”

风儿始终将下颌枕在手臂上,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句“是”。

二人沉默了好一阵子,风儿忽然小声讷讷道:“我……昨天夜里做了噩梦……很吓人。”

逸阳是个淡泊性子,从没兴趣问人私隐,只是此时好容易风儿向自己开口,也不想尴尬,便顺口问了句:“梦见了什么?”

风儿抬眼望着逸阳,有些迟疑:“那……我若是说出来,大师哥能不能……能不能不要恼?”

逸阳心中暗叹:只怕是这小丫头在梦中也少不得要闯祸,所以才这样怕自己恼火。看风儿目光中闪烁的怯意,又心有不忍,只好沉声道:“我不恼,你说罢。”

风儿见逸阳此时神色庄重,反而心中没了底,犹豫着不敢说出来。支吾了好一会子,最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我是……我梦见……他们都说大师哥生病死了。”赶忙偷眼瞟向逸阳,确认他神色间毫无变化,胆子方才又大了些,“我就跑去棋窗茶绿和师父那里,可都找不见大师哥,我心里害怕得很,哭着四处寻你……”

逸阳这几日本就心中颓唐,此时听她莫名其妙地说及生死,愈发地心灰:自己若真是死了,她真的会哭么?只怕高兴还来不及呢。

风儿见他全然没有要恼的意思,愈发大了胆子,将乌溜溜的眸子直望着逸阳道:“大师哥,这几天你脸色不好,他们都说你一直病着,要不,请师父给你瞧瞧罢,我怕……怕你真的死了。”

逸阳只觉得一颗心“咚咚”狠跳了几下,一时间慌乱无比,只想赶紧逃开。

风儿却浑然未觉,仍旧眼巴巴望着逸阳,一边扳着手指头,一边一本正经地劝说逸阳:“大师哥,虽说吃药难受,可生了病比吃药还要难受,该吃药还是要吃药的。我知道,都是我害大师哥生了病……”

就这一句话,登时让逸阳心中狂跳不止,狼狈得几不可控,赶紧站起来匆忙说了句“我有事,你好好歇息养伤”,转身疾步便走。

风儿见逸阳骤然变色,以为他果然是恼了自己,也不知是委屈还是难过,眼圈已经红了,狠命挣扎起来,将拳头在床上狠狠捶了一记:“大师哥果然也是厌弃我的……”这话一出口,这些日子的种种委屈又涌上来,便已经给眼泪哽咽得再也出声不得,干脆趴倒在枕上,呜呜哭得好不伤心。

逸阳听得心中狠狠一疼,也顾不得自己方才的狼狈,回头见风儿伏在枕上伤心痛哭,登时无论如何也不忍心再迈出一步,愣了一愣,一时也分辨不出自家心里到底是何种滋味,还是又踱回床边坐下,只是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才合适。

逸阳伸出手,轻轻抚在风儿肩头上,痛哭中的风儿却是猛地凛然一抖,转头见逸阳正脸色莫名地定定看着自己,只道他又要训斥自己,登时惧意顿生,瞪大双眼停了哭,也顾不得抹眼泪,张口就道:“我……我不敢了……”

这话听得逸阳一颗心愈发颓然:“你就如此怕我么?”深深叹了口气,心中一片酸涩。

风儿哪里知晓逸阳的心思?听他问话便赶忙点头,小声老老实实答道:“怕。我怕惹恼了大师哥又打我。”说得自己愈发害怕,赶紧垂下眼光,再不敢看向逸阳。

逸阳听她亲口说出这话,只觉自己一颗心碎成了一地渣渣,不觉顺口说了句:“我哪里舍得打你。”话刚一出口,便觉自己耳根发了烧,正为自己一时任性的失言而后悔不已,却见风儿偷偷瞟向自己的眼光里全是疑惑,便知她根本全不相信,登时只觉这大千世界原来都不过是诸般无趣,干脆放纵自己摇头自嘲一笑:“那你还劝我瞧病吃药做什么?干脆我病死了,少个人打你,你也不用再如此害怕,却不更好?”虽然逸阳素来持重,但终究还是个少年心性,这又是他这数年来深藏在心底深处的心事,纵然再刻意隐瞒,此时难免还是露出了一鳞半爪。

奈何这风儿却还是个呆瓜,一听他这赌气的话,登时只想到自己在梦里的孤单无助,睁大了眼睛急道:“我不要大师哥死!”

见风儿眼神切切,逸阳心下忽地一暖,一时一半是苦,一半是甜,更不料还不待他再开口,风儿挣扎着扑到逸阳身边,双手搂住逸阳的腰,嚎啕大哭起来:“我不要大师哥死……我不要再也见不到大师哥……”

逸阳傻愣愣木在当场,竟然连安慰都想不起来,只觉自己的一颗心发狠发狂般地咚咚狂跳,几乎要从口里蹦出来。

难道——难道风儿知道自己的心意不成!

 

风儿呜呜哭了一阵,忽然摸着脖子抬起头看向逸阳,抽噎着问逸阳:“大师哥,你怎么哭了?”

逸阳这才惊觉自己竟会浑然不觉间落下泪来,方才便是自己的眼泪滴落在了风儿脖颈上,便有些难为情,只道:“你梦里哭过了,如今就别哭了。”

风儿给他提到梦境,又又一头扎在逸阳怀中,继续哭道:“我梦里一直哭,哪里都找不见你,我真的害怕得很,九师姐还笑话我……”

逸阳抚着她背心,轻声安慰:“别哭了,大师哥不死,大师哥不让风儿难过。”心中只是傻傻地在不住重复:风儿舍不得我,就够了。

风儿将头腻在逸阳怀里,口里絮絮叨叨:“我再不淘气闯祸了……只求大师哥看在我受了这许多苦楚的份上,不要生我的气了……师父已经厌弃我了,大师哥千万不要也丢下我不管……四师哥九师姐他们都埋怨我,我不是故意惹大师哥生气的……”

逸阳越听心中越是黯然,方才的一番喜悦,却原来又是自己的一场误会,只木木然拍抚着风儿的后背哄道:“大师哥不生风儿的气,快不哭了。”忽觉自己一番心意竟很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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