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无心

万语千言,不如一默。
朝朝暮暮,终须一别。

天须无恨——第20章 雾云雨浪细无花

艾草菖蒲,粽子雄黄,还有春末夏初时节无处不在的花香,混出端午时节特有的味道。

过节的节礼一向人人有份,端午节自然也不例外,尤其还放假一日,大家自然都很是高兴。尤其是留儿姐姐,今日一大早就高高兴兴回家去探望家人去了。其余不回家过节的人,上午也都去洗浴兰汤了,只有我,因为头几日的病还没好利落,又兼身上有伤,只能孤单单一个被留在屋里。

窗外翠竹森森,锁风轩屋中便总是有些阴暗,让人没法子心情愉快。我懒着不想起床,直躺得身上有些酸痛,再也睡不着,偏又无人作陪,也就越发地烦躁。百无聊赖之下,掏出怀里贴肉藏着的墨玉,托在掌心里细瞧。看来看去,也瞧不出这块墨玉是什么值钱的物件,虽然乌黑如墨,温润如脂,可统共还没有一枚铜钱大,略似水滴之形,一侧还有个缺口,也许就是书上说的玉玦?也不知是故意要雕成这个古怪形状还是破损之后好歹磨成这个德行,上面有些许看不大懂的花纹,雕刻得也不甚精细。

记得那天夜里,老师父单独抱了我坐在蒲团上,仔细将这块黑乎乎的劳什子给我戴好藏进衣服里。我忍不住好奇,不停地要掏出来看,师父捏着我的手摇晃着,郑重说:“风儿你要乖,这个万万不要给别人看,记住没有?你一定要贴身藏好这块墨玉,等着你娘来寻到你,千万要仔细记得,不能给任何人知道你有这块玉。”

那是我第一次从师父口中听说我还有个“娘”,觉得有些新奇,有些别扭。想起之前我找师父闹着要爹娘,结果就是我挨了平生第一顿打,于是我学了乖,偎在老师父怀里,用头蹭他的胸口:“风儿不要爹娘,风儿听话,风儿不让师父生气。”

师父轻轻抚摸着我的头,过了良久,才道:“师父老了,也未必能护着你平安长大。风儿你乖,日后你娘一定会来寻你,有你娘照拂疼爱于你,师父也就能放心了。”我抬起头,正要问我娘到底什么时候来寻我,师父却将我放下:“天不早了,快去找你宇哥睡觉去罢。”见我又忍不住用手去摸颈间,又拉住我的手嘱咐,“风儿乖,千万记得,这块玉一定要仔细藏好,连你宇哥也不能知道,万万不可让这玉离身,否则祸事就大了,切记切记。风儿要是不听话,师父就当真要生气了。”晃动摇曳的烛火映在老师父脸上,把那殷殷关切、又有些忧心忡忡的切切神情深深烙在了我的心里。我虽不懂师父所说的祸事到底有多可怕,但我知道,这必定是顶顶重要的事情,才会让老师父那般的放心不下。

我一个人偷偷藏着这个秘密,按照老师父说的,等着我娘来找到我。在我娘到来之前,只要还有这块玉,似乎我便会有娘护佑。可等到后来,却是我娘没有来找我,老师父也不见了踪影,现在连师父也突然翻脸不要我,只让我孤单单无依无靠不知所措……

事情当真是不能细想,越想心头就越痛。

其实,我要这块劳什子破玉做什么呢?我也可以不要什么劳什子爹娘啊,我只想要老师父不要丢下我,我只想要再回到那个已经被烧作一片焦土的一心观,哪怕仍旧只剩下我一个人在观里从早等到晚,但那时候我从来也不会孤单。不会让我像现在这样,眼巴巴看着师哥师姐们高高兴兴回家去省亲,而我却没有家可以回,也没有亲人可以见。

我记得那天我打福全之时,背后响起他娘那一声“福全”的惊叫,我听得出那里面有多少心疼,多少焦急,多少担忧,可惜,却从没有人那样叫出“风儿”这个名字。我亲眼看着那天福全的娘来向师父告状的时候,那个单薄清瘦的妇人紧紧拉着福全的手,时时将福全护在身边,让我看了就嫉恨得心口里发疼。

就是那个该死的妇人,就是她,让我知道了娘原来就是那样一个模样。一个我之前梦都梦不到的模样。

宇哥的娘死了,可他还是有过娘!而我,却从来不知道娘到底是什么。

别人都有娘,独独我没有!

我的娘,就个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娘,能把我护在怀里的娘,在哪里?她到底会不会来找我?她是不是已经忘记我了?

老师父曾经说我娘会来寻我,可我没有看到她出现,却只看见原本疼爱我的师父就因为这块破玉就突然变换了心肠……

心口里疼,疼得实在难过,我狠狠把墨玉攥在手里,想狠狠扔出去砸碎了泄恨,却终究还是舍不得,只愤愤将手边的藤枕和手巾大力扔了出去。一腔怨气犹是不尽,踉跄着够到桌边,将桌上所有的杯碗药瓶都发狠砸在地上,统统摔了个粉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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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宇笑嘻嘻跑进得屋来,见风儿正跪倒在桌边捂脸哭泣,顾不得一地狼藉,慌忙上前一把扶住风儿,急问:“风儿你怎么了?”

风儿一见是暮宇,一头扑在暮宇身上“哇”地一声痛哭出来:“宇哥,你怎么才来……我心口里疼得要命……”

 

风儿斜倚在床边吃着玫瑰蜜饯粽,暮宇一边手底下赶紧打扫,一边说了许多笑话哄风儿开心。所以待得顾澜生、吕昭、赵飞、郎铭、槐芬几个踏入锁风轩的时候,屋中已经又收拾得齐齐整整。

顾澜生一见风儿手边的粽子叶,便笑道:“还说你生病了要好生歇着,我们怕你没粽子吃赶着给你送过来,你倒好,比我们倒先吃上了。”说着话,将手里的小食盒打开,将里面的两碟粽子摆在风儿眼前,“这里面除了枣泥猪油粽和蜜枣瓜仁粽,还有五豆白糖粽和冬菇咸肉粽,看你这会子还吃得下,叫你嘴这么快。”

“哪里是她嘴快啊。”赵飞伸手拿起一只蜜枣瓜仁粽,一指给风儿擦手的暮宇,笑嘻嘻道:“应该是那边那个手快脚快才对。”

槐芬捂着嘴笑过,也拿出个五色荷包,上前给风儿系在衣襟上:“这是我给你做的,我没你留儿姐姐手巧,先凑合带罢了。”

风儿提起荷包细看,嘻笑着指着上面的绣花:“这个是蜈蚣,这个是蝎子,这个……”转头朝槐芬皱着眉一撅嘴,“我不要这个绣虫子的,不好看,我要绣小鸟的。”

“这个叫五毒荷包,端午节哪有带小鸟荷包的?这个傻娃子。”吕昭一边说着话一边转头四下里寻摸,“有茶没有?——奇怪了,槐芬啊,风儿这屋里怎么连个茶壶茶碗也没有啊?”

 

 

自从没了师父的宠溺,风儿着实难过了好一阵子。一连半个多月,风儿仿佛被严霜打过的小苗,每日里都是蔫蔫的,什么事也提不起半点子兴头。

原本风儿是最爱去找秦正杰的,如今,却是风儿一听说要去师父那里,便会显出怯怯之态,及至听说师父要查问功课,风儿的小脸都能吓得变了颜色。逸阳知道师父如今对风儿要求极严,也怕她又遭责罚,只得催着风儿多下些功夫多赶些功课。即便如此,也难保风儿这里出错那里犯了规矩,三天两头受罚挨打。

眼见风儿原本粉扑扑的脸颊黯淡了颜色,圆乎乎的小脸瘦出了个小尖下巴,两眼也总是红红的,逸阳心里可怜她,偏偏就是不知如何劝慰,只好当做不在意。好在这山上可怜风儿的并不止逸阳一个,虽说之前见她恃宠而骄大家都暗自有些不满,可此时见她几乎每日都被师父斥责,众人又都觉得这个孤苦伶仃的小丫头确实是怪可怜的。见风儿瘦了,大伙儿也就都拿些好吃的哄她,看风儿难过,又千方百计哄她开心,得知风儿病了,也是三三两两都来瞧她,连逸阳也不知不觉间对风儿柔和了辞色。

风儿给众人哄着宠着,渐渐也习惯了秦正杰如今的样子,逸阳见她脸上又多了笑容,刚刚松口气暗自宽慰些,哪料着风儿这没心没肺的孩子竟然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脾气,转头又开始淘气闹腾。

顾澜生替逸阳摇头叹气道:“这个风儿啊,这是冻得半死的僵蛇又暖和过来了。她这一活过来,仍旧还是原来那副贪玩淘气的德行。这丫头,那是生就来的惹是生非全把式,大师哥,她可是你非要带回来的,以后有的你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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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着头从师父屋里出来,右手捧着刚刚又挨了一顿戒尺的左手,肿痛难忍之下,想忍住眼泪比登天还难。

不就是写几个破字么?何必一定要临帖临帖再临帖?何必一定要写得跟字帖一模一样?那字帖上的字已经写得挺好了,又不是非得等着我来写才成,何必非要逼着我也写成那样呢?那些什么朝代早就死了几百年的老杀才,干什么不好,非得写出这些破字帖祸害后人,死了还要作孽,真够缺德的。师父也是,我已经写得很认真了,竟然还不肯放过我,一个字写得不好就是一板子,我总觉得我怎么也写不到师父满意了,因为等不到他满意,不是我的手被打断了,就是那根戒尺被打断了。

刚走出院门,也不知道吕昭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风儿,今日没给打得太重吧?大师哥这会子有事,他让我在这里等你,我送你回锁风轩去。”

我正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没地方发泄,看见吕昭更觉得恼火。可这些日子的大亏小亏吃下来,我也知道还是别跟这些师哥师姐发脾气的好,万一又那么触霉头被师父瞧见,那就必定没有好果子给我这个倒霉鬼吃。不由得又记起戒尺藤条抽在身上的可怕感觉,让原本已经好了的伤处又隐隐作痛起来。心里窝火,却只能不开口装哑巴,简直让人憋闷致死。

我不想搭理这些讨厌鬼,一个都不想理。

吕昭见我不搭腔,便也不再说话,就跟在我后面一直走进锁风轩。进了屋,他一言不发地拿消肿止痛的药来给我涂在手心上,然后说了句“你该做什么功课就做罢”,看我不情不愿地拿出本书来读,他也拿过本书坐在一旁看起来。

我一边读书,一边时不时抬起眼来恶狠狠地瞪他,只盼着这个惹人讨厌的家伙尽早滚出锁风轩去。

大师哥真是讨厌无比!

这些天来,他时时刻刻都把我当做个犯人一般死盯着,督促着我读书写字早课晚课,一刻也不教我喘口气歇一歇。他不来盯着我的时候,就必定再派个别人来跟在我身后做监工,就连宇哥来找我的时候也在旁监视,让我从早到晚半刻也不得自由。我厌烦得要命,每天心里都好像死死堵了一团草,根本透不过气来,无时无刻都觉得说不出的烦恼。

也许是老天实在看不下去了,总算了睁了回眼做了回好事,吕昭竟被顾澜生叫出去说话。我支起耳朵想听听他俩都说些什么,偏偏怎么听都听不清,心里越发烦躁,后来突然在窗缝里看见他两个竟走出院子去。这等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抓住就是笨蛋!我干脆甩手将笔远远一掷:去你的,小爷我不写了,我要找宇哥,我要出去玩!

【其实没有人不善良,风儿也不是个坏孩子,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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