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无心

天须无恨——第240章 鸿泥往事谁堪记

“我能安什么心？自然是一片好心。”水灵泓泓秋水般的一双妙目一直盯在罗崇恩脸上，语声轻柔如丝，行云流水地就转走了话题，“崇恩哥哥，十六年前你中了水盈的‘枯木钉’，将好好的人变成如今这副样子，难道你心里就当真半点也不怨恨么？难道你竟然还等着她会来给你送解药不成？你……你到今年才只有四十三岁啊！”

老罗苍老枯瘦的脸上微微颤动了一下，眼光也闪了一闪，可随即便仍旧又恢复成了一潭死水，那神情分明早已经是年过古稀的老人，暗哑的声音中更是听不出半点情绪：“水灵，虽说王女、水凝与你是同胎三女，但你终究只是王女座下的臣众之一，如此直呼王女的名讳，实属大不敬的罪过，按规矩，那可是要拔去舌头的。”

水灵眸中的光彩莹莹闪了几闪，终究还是渐渐也深邃了下去，语声却仍旧带着婉转娇媚：“崇恩哥哥，这些年来，你忠心耿耿替我大姐姐护着杨朝客，也算是尽心竭力，谁教我大姐姐的一片心思就都放在那姓杨的身上了呢？可你们把他耍了个团团转，叫我这个外人瞧着都看不过眼，着实要替那姓杨的不值：难不成就因为我大姐姐看上了人家，人家就得落得个家破人亡还要……”

 “你住口！”老罗自然明白水灵话中的意思，骤然便打断了她的话头，“水灵，你如今既然已经做了障月阿修罗，那你趁着这个时机，安心过几年执掌阿修罗道的瘾也就罢了，不要痴心妄想再惹出什么不该有的事端。免得等到王女回来，先一个就要清理自家姐妹。”

如此稍一试探，水灵自然更加确定杨朝客果然就是水盈的死穴无疑，随即便展颜轻笑道：“崇恩哥哥言重了，我不过是因为自己一个小女子，又不舍得教我大姐姐这些年的心血都付诸东流，这才只得独个支撑这几百号人的阿修罗道，着实是吃力辛苦，不过就是想着若能有你来帮我可该多好，哪里会有什么‘不该有的事端’？再说，若是你能回来，仍然做掌管泰生劫的生主，却不是更能防着教众里有人生出些‘不该有的事端’？”说着话，仿佛触动了心中伤怀之处，叹息道，“这些年来，我哪回不都是身不由己？早已经是身心俱疲，哪里还会生出什么做王女的野心？何况，我早已不是处子之身，怎么还有资格做王女？不过，我的身子，当年总算是给了我想给的那个人，终究还是叫我自己给自己做了一回主，此事我到死也不后悔。总比我那个二姐姐强得多了。”虽说白纱覆住了她大半张面容，可那一双水一样的眸子，却分明化作了漫天绵绵春雨，弥散在了老罗周身，“当年大姐姐抓了我回来，逼着我发下毒誓不再与江廷有半分瓜葛，也不能见我和江廷的儿子。这些年来，我半点都不曾违逆，只不过派人护着这个没娘护佑的儿子，总算是叫我能尽了一点做娘亲的心意。这个孩子好歹还在我身边长到七岁，可咱们的那个孩子，却是只在我怀里抱了两日，就给大姐姐抢了去。这些年我每每在梦里就会梦见，他还那么小，却生下来就会笑……”

“你住口！我和你之间，根本没有什么孩子。”罗崇恩的声音冷硬暗哑，仿佛是来自地狱深处恶鬼的诅咒，“你我之间，早已恩断义绝，你也少存妄想的好。我劝你收敛些，都是看在你是王女亲妹妹的份上，你也无谓再与我纠缠，否则，未必有你的好果子吃。”稍稍一顿，伸手朝一心观的方向一指，冷冷道，“那丫头我今日就要带走，你最好是赶紧去让你那个王府里的庶出儿子闪远些，我一向不喜欢拖泥带水，碍事的都从不留活口。”

水灵一听到他说“根本没有什么孩子”，早已暗自将牙齿咬了又咬，耐着性子听他说完，才“哼哼”冷笑一声：“若是你我之间没有孩子，那杨朝客和林芳伊之间就也没有孩子。”左右衣袖里的短剑已经悄悄握在手里，一双眸子死死盯住罗崇恩，“若是杨朝客和林芳伊之间没有孩子，那么我大姐姐费尽心思设下的那场骗局，岂不就成了一场空？而你，又何必要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抓那个小丫头？”看罗崇恩面色微微一滞，赶忙愈发乘虚而入，“十七年了，崇恩哥哥，你当真是忘记了不成？可我却一时一刻也忘不了，那是我的第一个孩子，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疼得实在走不动才知道自己是要生宝宝了。我就躲在神宫的神龛之下，又不敢出声，熬得连衣角都咬烂了一大片，整整一夜，我疼得都要疯了才生下他来。万幸那孩子懂事得很，也知道她娘亲的为难，生下来只小小哭了两声，就咧开嘴朝着我笑。我抱着他，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我怀里。我用牙齿咬断了脐带，流着眼泪偷偷给他起了名字，我要叫他罗灵飞，就只等着他爹爹回来，想和他一道远走高飞……”

那边罗崇恩却已经背转过身子，语气更是异常冷硬阴鸷：“我没兴趣听你讲这些婆婆妈妈，也管不着你心疼哪个儿子，实话告诉你，我今天先拿了那丫头回去，改日再来，可就要拿你和江廷生的那个纨绔儿子。你要是不想让他在我那里受苦受罪，就赶紧把林芳伊给我交出来！想必你心里也清楚得很，你的手下根本拦不住我。”

水灵不料他如此狠心，陡然一惊，急道：“你要抓我儿子做什么？我怎么会晓得林芳如今伊又躲去了哪里？上回在苗疆，是你自己腿慢没能抓住那个活死人，你不怪自己无能，倒有脸来找我要人？”略一思忖，又上前一步道，盯住这个自己曾经为他付出一切的男人，“想来你是打算要抓了那个丫头去跟秦正杰换那物事吧？看来，若是那丫头也不顶用，你就只能用林芳伊去威逼秦正杰就范咯？”

“你就别费心思猜了。哼，水灵，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去召集人手，趁着这几日的功夫，赶紧抓到林芳伊给我送来。否则，我有的是厉害法子，去好好招待你那个庶出儿子。”罗崇恩再一次故意说出“庶出儿子”四个字。

纵然是他这许多年来刻意养就的心如死灰，此时心底深处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一重重波澜：水灵啊水灵，难道你真的以为我还是十七年前的罗崇恩？哼哼，你当年的的确确是将处子之身给了我，骗得我也以为你是对我是一片真心，所以才心甘情愿供你驱策，暗地里为你鞍前马后做了多少图谋？甚至你要暗算水盈夺取王女之位，我都不惜一切为你赴汤蹈火。可偏偏就在动手之前的一刻，碰巧给水凝无心之中撞破了计谋，你倒是利落，立刻就和盘都嫁祸给了你二姐姐水凝。却不道你自以为聪明能脱身个干干净净，其实却是早已被水盈看了个通透。是我罗崇恩为了保住你的性命，甘愿牺牲了我儿子的性命，又甘愿身受“枯木钉”之苦，更甘愿服下“奴魂散”，从此生生世世都效忠水盈。可你倒好，扔下一句“我心已碎”就消失不见，我还道你是因为不见了孩子伤心欲绝，哼，谁晓得你这个贱人，转过脸去就更名改姓做了宋心竹，半年不到就嫁给花心小王爷江廷，做起了得宠小妾，还生了儿子过起了富贵逍遥日子！

水灵瞧着罗崇恩，见他始终面无表情，却哪里晓得他此时心底对自己的怨恨，还只道他是为了向杨朝客邀功才如此不择手段不顾情面，不由得也渐渐腾起一股火气：“罗崇恩，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如今你要是敢动我这个儿子的一根寒毛，我必定要把那姓杨的千刀万剐了来泄恨，看你日后怎么跟王女交待！”仍觉得不解气，又死死盯着他恨声道，“我大姐姐不见的这几年，你倒是将那姓杨的护得不错，叫那姓杨的好生逍遥快活：暗地里左一个小妾右一个通房的也罢了，前前后后收用的女人不下二十个！为了巴结安平郡王，竟然又娶了他妹子升平翁主，也不知那个倒霉的翁主是天生短命，还是着了某人的黑心暗算，才半年就一命呜呼归了西。那姓杨的不好得罪安平郡王，也就没再娶，却又添了个断袖的癖好，在府里养了几个妖里妖气的小厮，真真儿是个个都是尤物。你说，那姓杨的可是我大姐姐看中的人，却背着她惹出了这许多教人侧目咋舌的风流故事，若是叫我那眼里不揉沙子的大姐姐听了去，以她的性子，又岂会善罢甘休？若是再给她知晓了这当中是你为了巴结逢迎而给姓杨的牵线搭桥，你说，她会不会轻饶了你？”

罗崇恩听她数说得一清二楚，自然明白水灵也是早将杨府的内外事情都打听了个清楚，不由得也暗自咬牙。他这些年来苦苦打探水盈的下落，自知若真是此番能救出水盈，确乎是拯救阿修罗道的大功一件，或许就可以将功抵过，能让自己和水灵……可若是水盈得救之后，知道了她自己被囚受苦的这些年来，杨朝客却每日里都风流快活，妒恨之下，当真免不了又是一场泼天盖地的大风波大祸事，想一想便觉后背生寒。而作为许多阴暗事件的知情者，罗崇恩也着实是从心里对同是男人的杨朝客有些同情——当年杨家惨遭灭门，一家老幼四十七口，最后只剩下了杨朝客孤零零一个人。而若说杨朝客到底做错了什么，也只有他当年和林芳伊吵架之后，在酒楼里遇到了一身男装的水盈，吃醉了酒的杨朝客拉着水盈大谈人生如梦一晌贪欢之类的疯话，却教一向心如止水的水盈动了心，才惹下了此后要命的风流债。

水灵一双眸子在老罗脸上不住搜寻，却始终搜寻不到任何细微的变化，只得又道：“其实，略施小计让你那边大乱，于我只有好处。我就是不杀杨朝客，也很可以去告诉他，那丫头根本就不是林芳伊生的，是你们偷梁换柱桃代李僵，目的不过是……”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的故事，影影绰绰说了一部分，后面还会更详细说。

老罗会答应水灵么？

水灵能保护碧阳么？

风儿的下一个灾星还会是老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