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无心

万语千言,不如一默。
朝朝暮暮,终须一别。

天须无恨——第105章 常忧黠鬼笑人痴

他骂我“野种”!

我的惊怕顿时化作了惊怒,若不是此刻被封住了穴道,我必定要扑上去与他拼命。

那锦衣俊俏男人却仿佛是觉得我表情的变化甚是有趣,好看的嘴角微微挑了一挑,随即便侧过脸,用扇子朝我指了指,老罗便赶忙躬身答了句“是”,随即上前来,几下便解开了我周身被封住的所有穴道。

还没等身子能动,我已然嘶哑着喉咙张口便骂:“混蛋王八蛋,你们才都是野种!你给我宇哥赔命来!”顾不得干哑的喉咙因为嘶喊而痛如撕裂,我狠命运力一挣,却发现捆住我双手的细链竟是分毫也不挣不脱,只将我自己手腕上早已磨破的伤口更割得鲜血淋漓。

憋了这一路的愤恨让我不顾一切,用尽了残存的所有力气挣扎起身,拼了死命地朝那姓罗的老头狠命一头撞过去,那老头竟是一动不动,根本没有闪躲之意。眼见我便能得手,那锦衣俊俏男人却嘴角现出一个冷笑,甚是随意地一脚踢在我腹间。我登时狠狠摔倒在地,头上已经疼出了一层豆大的冷汗。

只听那锦衣人闲闲笑道:“哟,这丫头倒是野得很呐。”

老罗赶忙附和道:“果然是野得很,还倔得很,这三日水米未进,也不知她饿不饿。”

我蜷缩在地上,听这二人轻描淡写地谈论我,过了好半晌,疼痛才略略缓过来些,我哑着喉咙只是颤声破口大骂:“狗强盗,你凭什么杀我宇哥?你有本事杀了我!你不杀我我就要宰了你们这一群龟儿龟孙大混蛋……”

那锦衣俊俏男人似乎倒来了兴致,含着笑越发朝我走近了两步,一张俊脸在一笑间越发好看,他打量我一阵,才悠然开口道:“玉儿,我怎么舍得杀你?你乖乖听我的话,自然就没有苦头吃。”

 

玉儿?

玉儿!

眼前这个陌生的大恶人竟然叫我“玉儿”!

 

我冲口便回了一句:“哪个是你的什么玉儿!你认错人了!我是风儿!”

那人并不愠怒,反而有些洋洋自得地一笑:“怎么?你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原本叫做‘明玉’么?”随即,他又故作恍然地“哦”了一声,又道,“不错不错,秦正杰一贯自称是正人君子,做足了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像他那等伪君子怎么肯告诉你,你是他与有夫之妇偷情生下的下贱野种?也当真难为他,竟能虚伪到如此绝情的地步,就是亲眼看见了你脖子上挂着的玉,竟然还是不肯认下你,唉——当真是人伦惨剧,可悲可叹呐。”他故意摇头长叹,俊俏的面容上现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感慨神色,随即,他又瞧着我连连叹息,“却也难怪,你娘生得娇俏如花,你却生得不及你娘的十分之一,如今细细瞧了又瞧,似乎也不过有一、二分你娘的影子罢了。唉——更可惜啊,你跟你亲生爹爹也生得不甚相似,这若不是亲眼见了你心口上的朱砂痣,哼哼,我也当真不敢确信你就是那个孽种。”

那人衣貌风雅举止风流,竟自说得风轻云淡,仿佛正在随口闲话品评一只瓷瓶或是一盆花草,却将我听得如遭雷劈,大睁着眼傻愣愣跪坐在冷硬的石板地上,动也不能动。

只听他继续悠悠道来:“既然是把你拿到我这里,便是要告诉你真相。你娘叫做林芳伊,当年曾嫁给我做了妾侍,是秦正杰那个伪君子的小师妹。这两个贱人当年背着我不知,趁着为你外公守灵的当口,做下了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又见不得人的苟且之事,之后林芳伊就生下了你这孽种。他二人的丑事被我识破,林芳伊自觉再没脸见人,便丢下你不知所踪而去。”他娓娓道来,说得从容淡定,可语气中却有种说不出的随意轻佻,仿佛是在说个笑话给人解闷,“好笑秦正杰那狗贼,平日里在人前摆足了一副正人君子的光明做派,将你养在身边七、八年,竟是一直都不敢让你叫他一声‘爹爹’,果然是偷来的锣鼓敲不得……”

这每一个字,都是一声炸雷,连连不断在我头顶心头狠狠炸开,炸得我脑袋里轰轰作响,炸得我心口里隐隐作痛。好容易我才颤抖着嘴唇能发出声来:“你……你住口!你骂我师父和我娘亲,你才是狗贼!”

那锦衣俊俏男人的好看嘴角上突然就现出一抹邪魅的冷笑,修长白皙的手指将雕骨折扇缓缓打开,泥金扇面上是一幅精美异常的《桃花山居醉卧图》,他意态悠闲地信手轻轻摇了两摇,隐隐间便有幽幽渺渺的异香飘到我鼻端。此时已过中秋,折扇在手,其实也不过是个摆设,他这副做派,显然就是故意惺惺作态。

 

“你是杨朝客?”我还没想该不该问,却已然将这句话问出了口。这个和林芳伊一道出现、一直在我脑中盘旋不去的名字,我曾经偷偷在脑中想过几千几百种可能,却怎么也不是眼前之人的模样。但不知为什么,自我第一眼见到他,就隐隐觉得他就是杨朝客。

“哦?你知道?”那人忽然“啪”地一下收起折扇,眸子里寒光一闪,显见得是颇有些意外,“秦正杰告诉你的?”

我心头先是狠狠一紧,之后又一抽一抽地撕疼。我呆望着他,口中木木然说出:“我师父从不曾提起过你。是我曾经背着师父不知道,偷偷跑去鬼村子玩,在一片坟堆子前,看见过有人将杨朝客和林芳伊的名字写在一处。”

“你倒还不傻么。”眼前那俊俏男人伸出一根修长白皙的食指,在我眼前轻轻左右一摇:“只可惜记性实在是太差:我方才就已然告诉过你了,秦正杰不是你的师父,他是你的亲爹爹。”他说到最后三个字的时候,脸上忽然露出了一刹那的凶狠。

我想也没想就回了一句:“你胡说八道。”

那俊俏男人脸上的凶狠瞬时消失个无影无踪,转瞬间就又是淡淡一笑,一双略略眯起来的桃花眼眼风微动,便带出些流转的光华,在眼角眉梢之间逡巡徘徊,让人忍不住将目光在他脸上勾留,只让人奇怪一个如此年纪的男人,一个故意做出的惋惜神情竟然也能如此好看:“你不愿承认这些,我也不怪你,你年纪还小,给人骗了也不奇怪。只是这些年他待你如何,你就半分都不曾怀疑?这七八年里,他就当真能将亲生骨肉都与旁人全做一般对待?”见我张着口愣怔,又更加柔和下声气继续道,“你这孩子真是可怜,这些年来在亲生爹爹身边却不能相认,哎呀真是可惜啊——你可知道,就是秦正杰对不起你娘在先,你却还维护他替他说话?可怜你娘啊,被他害得这些年来一直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当真是受苦了……”

我一听到“你娘”、“受苦”这几个字,登时心头气血直朝头顶乱涌,冲得脑中愈发嗡嗡响做一团,向前爬了一步,急问道:“我娘如今在哪里?”

杨朝客却喟然一声长息,一双仍然秀气朗致的眉毛紧紧皱了起来,说话的声音也高了两分:“你娘实在是太可怜了。当年,她冒了天下之大不违生下你来,自知无颜见我,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抱了你去投奔秦正杰。不想秦正杰那狗贼只顾及他自家的名声和脸面,决绝不肯收留你娘。你娘走投无路之下与他反目,却被这狗贼打伤,在大雪之夜仓皇逃命,之后就下落不明——唉,虽说当年是你娘对我不住,但终究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她嫁给我五年,我又如何忍心对她的生死不闻不问?这些年来,我四处打探寻找,却也只是找到些零星线索,但就是一直找不到她的下落,也不知她到底还在不在人世。可恨秦正杰那个狗贼,表面道貌岸然,实则无耻至极,是他害你娘再无面目见人,却还要赶尽杀绝,也是他害你自幼便失母无依,到如今都不肯与你相认。玉儿,你想想你娘若是还在,见你竟然还要认那残害你娘亲的狗贼作师父,她岂不是要痛彻心肝?你如今也长大了,就不知要为你娘报仇雪恨么?你若是死活不信我说的,我也没有办法,我只能告诉你,秦正杰有个秘密的‘九重石匮’,里面藏了你娘当年的许多物什……”

他的每一句话,都如同一柄大锤,一下下重重砸在我头上,砸得我的头又晕又疼,轰轰作响乱作一团,身子不自主地不住打晃哆嗦,几乎要瘫倒在地。

 

我原本以为杨朝客是我要找的亲爹爹,可如今,杨朝客却说,那个我叫了七年多“师父”的人,真的才是我的亲爹爹!而我一直朝思暮想、魂里梦里都巴巴盼望的娘亲,却是一个与人私通生子的逃妾?而更可怕的,是那个讲起我娘便面露微笑的师父,竟然是害得我失去娘亲的罪魁祸首???

 

我傻傻望着眼前的俊美男人,他似乎是愈发怜惜我,伸出手在我头上轻轻拍了拍,神色更是慈爱万分:“玉儿,杨叔叔听说了,秦正杰那狗贼因为厌恶怨恨你娘,这些年迁怒于你,时时打罚折磨,杨叔叔实在是心疼,所以这回才要接你来。你是你娘的唯一血脉,杨叔叔自然要好好照顾你。想你娘当年,也不过是年轻任性,我并不怪她,可恨的是秦正杰,你娘是被姓秦的狗贼骗了害了,你就不想为你娘讨回这个公道?你为你娘报了这个仇,你以后就仍旧跟你娘姓林,仍旧叫你娘为你取的名字‘林明玉’可好?”

 

林明玉!一个有名有姓的名字!

我想要啊!不管是随了爹爹的姓还是娘亲的姓,不管叫什么,都好啊,都好啊!我一直都想要一个有名有姓的名字!

有名无姓,一直是我心头隐秘的痛。

但是,这些年来,师父对我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我记得他抱着我,在灯下含笑哄我给我讲故事,也记得他命人将我剥光下衣,当众打得死去活来;我记得他曾经无限怜爱地瞧着我,也见过他曾经似乎一眼也不想再多瞧我……我曾经疑惑师父对我的态度到底为何忽冷忽热,判若云泥,如今,这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露出了渴望或是欣喜的神情,那个俊俏男人眼中光华流转,更向我身边近了些:“玉儿,你如今也长大了,你应该知道真相,杨叔叔也一定要帮你为你娘亲讨回公道,让秦正杰那狗贼为当年害你娘之事付出代价!杨叔叔给你预备了无色无味的‘梨花断魂散’,你寻个机会将这个放进他的茶里或是饭食里……”

 

就在这一刹那,骤然一道厉闪在我心头劈过,我又昏又痛的脑中登时便一片雪亮:教我去害人的人,总不是好人!他们能杀了宇哥,就一定还杀过别人!

这想头一旦清晰,我的头由昏痛变成了刺痛,更从心底里打出一个大大的寒噤,身子立时狠狠地一阵战栗。我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没成,只好反而缩了缩身子,抱住自己的双肩,我用力让自己的话说得坚定而清晰:“你住口!你说的话,我不信,一个字都不信!我师父是好人,他是不是我爹爹也都是好人,你才是狗贼!你这是想骗我去给你做坏事,我不管你是谁,做你的春秋大梦去罢!”

我还要再骂,那俊俏男人已然脸色陡变,一伸手狠狠扣住了我的喉头,森森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倒是和你娘一样的贱!你敢不听话,我手指头略略一动,立时便掐死你。”他的嗓音从方才的慈爱陡然变为凶狠,虽然仍旧清朗和缓,但在我听来,已经如同出自罗刹恶鬼之口一般。

“你掐死我好了——我宇哥已经给你们害死了,将我一个人孤零零留在这世上,我也嫌忒孤单。”说罢,我干脆合上了眼,一昂头,生死由他。此时说出的当真并非赌气之言,而恰恰是我心头所想所盼。

耳中传来那人一声冷笑,立时便觉出他手上逐渐加力,我登时就难以呼吸,胸口憋闷,脸孔都紫胀起来,只觉得纵然是阖了眼,两只眼珠也直直地向外突,脑中空白一片,只剩了难过,不自觉地便拼命挣扎起来。

挣扎之中,我挥舞的手似乎是猛然抠到了什么,之后脸上便挨了重重的一记耳光,我觉不出疼痛,只是让我更加地晕头胀脑,似乎有人将我的双手狠狠反扭在背后,我只能拼命将腿踢蹬了几下,做了垂死的挣扎。

模模糊糊的意识中,我很想喊一声“娘”。可我,喊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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