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无心

万语千言,不如一默。
朝朝暮暮,终须一别。

天须无恨——第107章 月沉东溟哭府鬼

直至此时,我仍然恍如梦中。

仅仅不过三日之前,我还和宇哥手拉手去镇上看戏玩耍,山上的留儿姐姐还等着我、要特意给我做一碗生辰日才吃的面,师父和师哥师姐们等我回去都要送生辰礼物给我,却猛不丁在一刹那之间便跌入了眼前这个可怕至极的噩梦之中:宇哥就在我眼前死于非命,我被莫名其妙抓来苦受折磨求死不能,师父变成了不肯认我的亲爹爹,我一直以为是我爹爹的那个人却要害我师父……

我只盼着眼前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我祈求让这噩梦快些醒来。我盼望再一睁开眼,我就仍然还在九离山上,还在锁风轩里,还和师兄师姐们一起玩闹……

可眼前的一切,却无时无刻都毫不留情地让我失望绝望。我身上淌血的鳞鳞伤口,周身上下时时不断的疼痛,锁住我双手的冰冷铁链,还有阴寒透骨的诡异石柱,就那么狰狞可怕地死死缠住我,让我片刻逃避不得。

伤心之下,血气又是一阵翻涌,我只觉得一阵阵眩晕,虚弱的身体坠着破碎的魂灵一道儿往下沉,眼看着便能昏厥,但身后石柱上不断袭来的阴寒之气,却是生生将我又逼得渐渐清醒过来,让我早已昏沉沉涨得几乎要炸开的脑子里继续不住地翻腾。

杨朝客,杨朝客!此人到底是什么人?他说得到底是真是假?他恨师父入骨也罢了,又何必一定要非难于我呢?我从未见过他,他也似乎并不认识我,可他却知道我心口正中有一颗朱砂痣,他到底是听我娘说的,还是在我很小的时候他真的见过?他是我娘的相公,可他却不是我爹爹么?

而那个养了我将近八年的师父,又真的会是我的亲爹爹么?我方才说的当真是我心里所想:不管他是不是我爹,他都是好人。从我第一眼见到师父,我就知道他好生喜欢我,和老师父一样地喜欢我。想起刚刚入门的那一年多,他常常把我抱在腿上给我讲故事哄我玩,他手把手地教我写字,无限慈爱地给我讲书中的道理,那些当时看似寻常的情形,如今想来,只让我心酸得直想大哭一场。或许,爹爹就会是那时候师父的那个样子罢。

但自从师父看到墨玉之后,他待我便陡然像变换了一个人。可纵然是他几乎要将我打死,但一想到他说起我娘的时候,他脸上就不自觉流露出柔情思慕的神情,又让我没法子怨恨他。

是了,宇哥说过:爹爹总是和娘亲在一处的。这样深情思念我娘的人,不是我爹爹还会是哪个?

原来师父真的是我爹爹,我的亲爹爹!我在他身边叫了他八年“师父”,竟然一直都不知道他就是我千盼万盼的亲爹爹!

可他为什么不肯认我?就是看到让我被人家耻笑做“野娃子”也不肯认我,他宁可把我当众活活打死也不肯认我,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却原来我当真是个“野娃子”,是我师父和我娘亲私通生下的“野娃子”……我千盼万盼的娘亲是一个私通生子的下贱逃妾……而我师父,是个害死我娘亲又不肯认我的伪君子……

会么?

会么?

不会!决不会!

我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到底为什么,反正我就是相信不会。

如果一定让我在师父和杨朝客之间选择一个人去相信,我选择相信师父。

 

可、可我如何才能告诉师父,要他当心杨朝客正处心积虑地要害他?

都怪我太傻太笨太愚蠢,若是先前假意答应下来,那么或许还有机会去给我师父通风报信,我怎地如此愚蠢!

我真的后悔,后悔至极!

那个披着锦绣皮囊的罗刹恶鬼何其心狠手辣!万一师父着了他的道儿可怎么办?那个玉面恶鬼、那个穿黄衣的死老头、还有他手下的那群仆从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大坏人,他们害死了我宇哥,还要害我师父……

宇哥……我要你回来……

你到底在哪里?我当真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么?

你说过要永远都和我在一处,你说过永远都不骗,没有你陪着我,我孤零零一个人可怎么办?活者还不如死了,可我如今连求死都做不到!

 

我能做的只剩下放声痛哭,可越哭我的心口里就越憋得发疼,于是我撕破喉咙地破口大骂:“杨朝客!你混蛋!死你全家十八代乌龟祖宗!你还我宇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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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杨朝客,正站在“好春堂”窗边,负着手望着天边一钩残月。他那一双仍旧俊俏好看的桃花眼里,乌黑的瞳仁上映了幽幽惨淡的月色,在暗夜里时不时闪出一星阴狠的冷光。

忽听门外传来老罗的声音:“大人。”

杨朝客漫不经心地说了句“进来罢”,人却一动不动,眼光渐渐收回到窗外的各色名贵菊花上,直到听见老罗到了自己身后,并不回过身来,只沉声问了句:“水凝那贱人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听老罗答了声“是”,杨朝客转为恨声闻道,“那个唱戏的钟鸣山你还没抓到?”

老罗忙连连躬身道;“是属下办事不利,不过我已查到钟鸣山确实曾在九离山附近出现过,派了瞿蛮子和李炳前去细细查找,务必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杨朝客这才“嗯”了一声,将从风儿怀中搜出的胭脂扣盒在手心里狠狠捏了捏,方开口道:“也罢,那水凝只怕也活不过三日了,不如赌一赌,你将续命汤再与她灌些,看还能不能让那贱人再多活几日。”说罢将身子缓缓转向老罗,眉心微蹙,薄唇轻抿,让他的面容显出些深沉的冷峻,少了些素日漫不经心的轻佻,反倒越发耐看起来。

老罗苍老的脸上仍旧是一副死板板的神气:“都是属下思虑不周,未料想水凝这些年来竟是将武功彻底荒废,是以用刑重了些,还请大人责罚。”

“她咎由自取,也怪不得你。让她侥幸逃了这十二年,已然是讨了大便宜。”杨朝客俊美的脸上闪出一丝阴毒的冷笑,“她就这么死了,都还便宜了她!当年若不是她背叛,水盈又怎会遭此横祸?”

方才还面无表情的老罗也立时紧皱了眉,咬牙道:“若不是王女遭了暗算,我阿修罗道怎会如此凋零?只此一项,那水凝便是被千刀万剐也不足以赎其罪!”

或许是二人都觉出太过激动,于是好一阵子,二人都不再言语。

 

最终,还是杨朝客开了口:“水凝昏迷之时,曾说过‘水盈你还我孩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那水凝还和那唱戏的生下孩儿不成?可曾灭口?”

老罗想了想,方才谨慎答道:“属下已经细细查过,那水凝自从十二年前被梅鹤溪救走,藏身在一心观里被王女发现后,竟然能侥幸逃脱,水凝易容改名,反而挑了热闹之处隐匿,不久就遇上在梨园界刚刚成名的钟鸣山。当年梅鹤溪精擅音律,水凝是他的孙女,又天生来一副好嗓音,竟然也给她唱出了名气,难怪这些年寻她不着,着实是没料想京城里响当当的正旦‘青霜女‘就是王女的亲妹妹。她三年前方正式与钟鸣山成亲,她昨日受刑之时小产下的那个孽种乃是她与钟鸣山的头胎孩儿——至于说要王女还她孩儿,属下着实是不知她为何有此一说,或许她神智不清之时胡言乱语也未可知。”

杨朝客忽然有些不耐烦,皱眉道:“在她死之前,无论如何都要让她开口。”

 

——————————【镜头转换】——————————————

 

石柱上传来的透骨阴寒源源不绝,一点点渗入骨髓。我又疼又乏,觉不出饥饿,却是口渴难耐,浑身瘫软无力,几乎再睁不开眼睛,可那股阴寒却逼得我既不能昏过去,也不能睡过去,甚至连闭目养神也难。我只有回想起我和宇哥在九离山上的快乐日子,苦苦熬着时辰。

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黑夜还是白日,我恍惚听见了通道里传来脚步声,惊惧让我陡然清醒过来。

 

那锦衣玉面的中年男人微笑着踱进地牢来。

却见他此时又换了一身素白锦袍,袖口衣襟袍脚仍旧是用金丝银线刺绣得精美异常,只是今日他腰间不是束带,而是松松系了一条墨绿杂金的丝绦,缀了若干指甲大小的碧玉,都是极通透的上等成色。他手中也仍旧把玩着那柄雕骨泥金折扇,只不过此时的扇坠换做了一块莹莹可爱的镶金羊脂白玉,流苏也是与衣服颜色相同的玉白色。如此轻袍缓带,步态悠闲,仿佛他只是个要去赏花饮酒的公子哥儿,而这玉面锦衣之下,却分明是一个让我不寒而栗的罗刹恶鬼。

杨朝客身后,仍旧跟着那个一脸凶相的老罗,也仍旧是一身黄衣。老罗身后也仍旧是两名褐衣仆从,只是那两人手中拖着一个遍体血污的女子,只是那女子低垂着头,又蓬乱着满头长发,根本看不清她的脸。那女子也不知受了多少非刑拷打,遍体血污,连破碎的衣袖边露出的手指都血痕斑斓,此时只是瘫软着一动不动,任凭那两人作弄,也不知她是昏是醒。直到此时,我才发现这些人的后面还跟着了一名褐衣仆从,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盘中几样莫名其妙的物什。

杨朝客闲闲踱到我跟前,打量了我几眼,口角含笑地问道:“这‘冥玉’的滋味不坏吧?”

我早知挣不脱锁住我的铁链,也想不出该如何应对,便干脆将头转向另一侧,就是不去瞧他。

耳边传来他一声冷笑:“险得给你暗算了,看来我还真是低估了你这小女娃子。”

“下一回你未必有运气躲得开!”我没忍住,已经顶了他一句,便干脆将心中的愤恨说了出来,“你有本事杀了我,杀不了我,我就必定要杀了你给我宇哥报仇。”

杨朝客倒是不恼,反而伸出手扳住我的下颌,另一只手从袖口中取了雪白的帕子出来,要给我脸上擦拭,我狠命想避开,奈何双手被锁,身子动弹不得,终归还是让他得了手。他一边仔细擦我脸上的血污,一边莫名其妙地叹息道:“瞧瞧这小脸儿,脏得都快认不出了。”

我一口带血的唾沫啐过去,他皱着眉闪身避开,虽并未沾身半点,却满脸都是掩不住的厌恶之色,顺手一挥手中的雕骨泥金折扇,已是将扇骨子重重抽在我的左颊上。

我只觉得一瞬间一股剧痛,从左耳根一直贯到口鼻,头昏脑涨之中,能觉出脸颊上立时便肿起了高高一道僵痕,鼻中喷出鲜血,染得衣襟上便上淋漓一片凄厉的赤红。口里也被生生打断了一颗牙齿,满口都是鲜血。

杨朝客却似乎觉得尚不解气,反手又是一扇子,抽在我右边脸颊上,将右边的牙齿也打断了两颗,见我痛得涕泪横流,方才咬牙笑道:“你这小野种好大的脾气啊。也罢,我带了个你认识的人来,叫你与她叙叙旧。”说罢,抬起手里的扇子朝身后的仆从晃了晃,那二人便将手中的那个女子拖将上前来,一下子掷在我眼前的地上。

老罗也跟上前来,一把揪起那女子的长发,将她的脸仰起来,正好与我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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