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无心

万语千言,不如一默。
朝朝暮暮,终须一别。

天须无恨——110章 不须噩梦也心惊

天已是过了二更,除了林书勇一众人没有回来,其余的人都已是无功而返。

风儿,当真是如同暗夜里远去的一缕清风,杳无踪迹。

秦正杰见身旁的逸阳颜色青白,眉头紧锁,想他背伤未愈,这又是整整两夜未曾合眼,只怕他难以支持,便沉下脸硬逼着他回去歇息。

逸阳去后,秦正杰自己则仍旧负手站在窗前,紧紧锁着眉头,抬头看了一会子浓墨一般的天际上那一弯孤零零的残月,又朝着黑沉沉的院门口看一会子,只盼着下一刻便见风儿从那门口出现,边跑便喊:“师父,我回来了。”

 

 

昨日庄太师叔得知了风儿莫名突然失踪的消息,立时便是一拍桌子:“坏事了!”一双犀利的眸子盯死了秦正杰,咬牙道,“只怕她是给阿修罗众那帮邪徒掳了去。若当真如此,你心里可要拿准了主意,就当这孽障已然死了的好。”

秦正杰只觉得此话说得太过扎心,低头半晌,方勉强应了句:“或许,这两个孩子不过是贪玩走迷了路。”

庄可为仰头一声森森冷笑,嘲讽道:“事已至此,你竟然还能如此自欺欺人!你师父可真真是‘慧眼识得英雄在’,巴巴地能从一众人里,就挑出你这么个一肚子妇人之仁的好徒弟来执掌门户。”

秦正杰虽也是见惯了这位太师叔言语刻薄,但听他又辱及先师,隐忍再三才克制住,起身施礼道:“正杰不才,令太师叔失望,是正杰自己不争气。只是我师父从不曾开罪太师叔,还望太师叔口下留情,万勿将对正杰的不满加诸于先师的身上。”

庄可为原本一肚子的不满,只是这几日心中因为另外有事记挂,时时忐忑,此时也只是口舌一快,是以并无心思再继续争执,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道:“我才懒得与你和你师父计较。”心里愈发不安,沉着脸皱着眉好一阵子,还是压不住憋了几日的烦心事,“我就知道这几日是要出事了。”他重重摇了摇头,声音也较素日低沉了几分,“事到如今,我就告诉你罢:水凝只怕是也已然遭了不测。”

“水凝?”秦正杰一愣,一时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还不待他开口相问,庄可为一拍大腿:“水凝,就是莫愁,你不会不记得吧?”抬眼来,正看见秦正杰立时变了脸色,庄可为心下竟不由得又有些得意,再开口时声音又恢复了洪亮,“就是十五年前,你从阿修罗众手里搭救回来的那个女子,不就是这个莫愁?当时,是你说她不会武功身世可怜,也是你自作主张收留她在这山上,你忘了不成?你可知她的真正身份是哪个?她可是阿修罗道王女水盈的同胞二妹!她是奉了水盈的命令想法子接近你,却不料你这等糊涂人竟是让人家一招就得了手,倒是让水盈疑心大起,一时竟不知该进还是该退。”顿了顿,又道,“你那时节一天到晚只是一腔心思对着你那个不争气的师妹,那个水凝却是对你生了情愫,哼哼,只怕你都浑然未觉吧?”

秦正杰也已经想起此事的来龙去脉,对水凝也心怀几分歉疚,只道:“大难之前三月,莫愁突然间便不知所踪,她若是存心算计,大可以留在山上以做内应。”

庄可为此时倒是比素日平和,长叹一声:“她对你何至于此?你可知当年是谁人引了你离开九离山,避开了那场大祸?便是水凝!这女子易容改装,故意暴露了阿修罗众的身份,引了你我去追,其目的不过是为了救你性命——她自己却因此被水盈怪罪,将她废了武功,关入地牢,多亏有人相救,她才九死一生逃了出来。

这些年来,水凝一直以隐姓埋名,躲避阿修罗众残部的追杀,想来过得也十分辛苦。只是每年九月初一,前后不过三日,她必定都要来我这里,易容做我徒弟的模样,只为与你见上一面。”看秦正杰脸上神情突现惊愕,用食指的指节在桌上敲了敲,继续道,“那水凝其实是个明白道理的,当年咱们能攻上十地弥卢岛,还有如今咱们能够得知阿修罗众又蠢蠢欲动,这都是她费尽心思来通风报信的,她做了这许多,所求不过只是每年能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见你一面——唉,只是今年,算到今日已经过了十几日,却一直不见她来……”

 

 

刚刚想到此处,忽听得“咣当”一声,房门猛地被推开。

满怀心事低头沉思的秦正杰不由也唬了一跳,一抬头,却见是逸阳脸色惨白、一头冷汗地推门撞进来,秦正杰心里狠狠一沉,顿觉大事不好,忙起身问:“怎么?”

逸阳疾步奔到秦正杰眼前“扑通”一声跪下,一把便拉住秦正杰的手臂,眼里竟一时涌上了泪花,说话的声音也有些颤:“师父,风儿必定是出事了,这、这可怎么……”

逸阳跟在秦正杰身边已经是十二年有余,一向矜持自律,秦正杰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一时只道是他得知了风儿已遭逢了不测,手不由也抖了抖,由着逸阳拉着自己,又将另一只手也搭在爱徒手上,只觉得逸阳双手冰凉,压着心中的焦急和难过问道:“莫急,到底是怎么了?”

逸阳紧紧攥着秦正杰的手不松开,仰头切切望着秦正杰:“我知道风儿必定是出事了,师父,让我现在再出去找找她!”

 

原来方才逸阳虽说是给秦正杰逼着回棋窗茶绿歇息,可心里却始终是火烧火燎,纵使他跟随秦正杰多年涵养了得,面上也不免带了些颜色,开口一句话打发了笛轩回去,也懒得洗漱,就合衣倒在床榻上。

才刚刚躺下不一刻,便恍惚看见风儿正站在棋窗茶绿门口,瑟瑟地瞧着自己,一副很是害怕自己训斥的模样。

逸阳一惊而起,脱口便急急问道:“风儿!你怎的才回来?”心下却是突然一松,险险要落下泪来。却见风儿虽然仍旧是那日离去时的打扮,但是从眼角口鼻中都不住地淌下血来,急忙又问:“你、你这是怎么了?摔伤了么?”

风儿眼中盈盈满是泪水,和了鲜血缓缓滑下脸颊,却是一语皆无,只是无限委屈地望着逸阳。逸阳正要再问,风儿却是一转身,脚步踉跄地便朝锁风轩走去。逸阳一愣,却一眼看见风儿垂在两侧的袖口里,也有鲜血淋淋漓漓不住地淌下来,红艳艳地刺人眼目。

逸阳只觉得心口被狠狠重击了一拳,唤了声“风儿”,拔脚便追上去。不料自己似乎是疲乏得狠了,竟是脚步沉重异常,无论如何也追不上跌跌撞撞而去的风儿。

自己眼前的地上,斑斑点点、淋淋漓漓都是从风儿两袖中淌出的鲜血,逸阳不敢踩踏,越发追得艰难。眼见她已经转过了角门,小小的黑色身影几乎要溶进夜色之中,而自己身子沉重举步维艰,却无论如何就是追她不上,只急得心如油烹,恨不能肋生双翼。

好容易也跟进了锁风轩的院子,却见风儿并没有进屋,而是晃晃悠悠地又从院子的西角门走了出去,直直朝着西面而去。

逸阳急得纵声大喊:“风儿,你给我站住!这三更半夜里你一个人到底要去哪里?”

风儿却仿佛全没有听见,根本不理睬逸阳,只是仍旧朝着西面走,甚至还走得越来越快。眼瞧着二人自己的距离愈来愈大,逸阳急得正要再开口,风儿却突然抬起一只手,朝着西面的山谷里指了指,之后,便一个跟头直直栽倒在了地上。

逸阳冲上去抱起风儿,入手便觉得有异,待小心将风儿翻过身来,却见怀里哪里是风儿?竟然是黑衣包裹的一具枯骨!

逸阳大骇,正要松手,那骷髅口中竟然低低叫了声:“大师哥……救我……救我……”正是风儿含泪抽噎的声气。

逸阳一惊而醒,才觉出自己已然是通体被冷汗湿透,胸口里通通乱跳,被掏空了一般地难受。在床上又辗转了两下,终究是一刻也再躺不住,心慌意乱的逸阳几乎是一头撞进了秦正杰的屋中。

 

秦正杰听他讲述如此噩梦,心中难受莫名,但总算并没有听到是噩耗,却不免又是庆幸又是愈发担忧。稳了稳心神,只是拍了拍逸阳的肩膀,缓声道:“三更天都过了,明日一早再去找罢,你也是累得狠了,太过挂心才做此噩梦,去歇歇吧。”说罢,长长一声叹息。

逸阳此时执拗得像个孩子,更加重了恳求的声气:“师父,风儿必定是出事了!明日、明日只怕就当真来不及了……”

秦正杰默了一默,方才缓缓摇摇头,沉声说了句:“要出事,也早就出事了。”挣开逸阳的手,颓然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深深一声长叹,“好歹她和暮宇两个在一处,总还能有个照应,或许,明日一早她就回来了也说不定——逸阳,你去罢,我这会子心里乱得很……”

 

逸阳见师父如此,也不忍心再添他烦恼,只得勉强应了声“是”。

默默走出屋,又在师父门外愣愣站了一会子,逸阳方心不在焉地往回走。魂不守舍地到了自己屋门口,踟蹰一下,还是又朝锁风轩走去。

锁风轩屋中无人,黑漆漆的也不见一点子灯火,偏今夜弦月伶仃,冷清清更添秋意。逸阳也懒得点灯,在幽暗的屋中呆呆坐了一会子,恍惚间似乎觉得风儿就在这屋中,只是自己看她不见,心下更觉煎熬难过,只好又走出屋来。想起方才诡谲的梦境,脚步不由得有些踉跄,可还是跟着梦里的行踪走了过去。

黑沉沉的院子里并不见风儿的影子,一路出了西角门,也还是不见风儿的影子。明知道那不过是自己的噩梦,可逸阳还是不自觉地朝西山上望过去。

猛然就在这一刹那,忽见一片黝黑的西南半山处,似有一星微弱的火光闪烁,逸阳以为是自己一时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细瞧,果然确确是有火光。

正此时,忽听身边有个女声轻唤了句“大师哥”,逸阳还不及回身,脱口便问道:“风儿你去了哪里?”待得慌忙转身一看,竟是笛轩,后面还跟着顾澜生。

笛轩自知无用,可还是轻声劝道:“大师哥,你就歇一会子罢,你……”

逸阳再转回头看了一眼远处西山上黯淡微弱的小小火光,说了句“快跟我来”,也顾不得澜生和笛轩还在打愣,自己拔脚便朝着西南山间的火光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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